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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心疼——多心疼他的遭遇,多心疼他。
多年后回想起他一个人顶着满天星斗在雪地里练剑至天亮的身影,他一个人坐在风雨中的悬崖边上望着无涯苍穹时的冷寂眼神,他一个人在铺满了残阳的山路上走向苍凉悠长的远方……她的心就如同被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抓扯着那般疼。
真真实实,痛彻心腑。
周家的整座江山压在他瘦颀的身躯上,前陈忠臣余将一心复国的热烈希冀,连同死去亲人的血仇,也如大山般压在他肩上,他反抗不了,唯有背负着它,殊死前行。
她对他最好的心疼,便是从此守在他身边,同进同退,不离不弃。
他扶住她的肩,呼吸拂在耳际,肃然的脸上竟也浮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如今你来都来了,我就算有心不带上你,怕也是难以办到了。”
顿了顿,又道,“我去同师父们商谈军务,你先睡吧。”
周顾出去后,不多时金子就送来了浴桶和热水,连同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虽然行事稳妥,但脸上仍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卿羽询问他多大了,他简短答道:“十五。”
十五岁就从戎,想来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是能吃上一口饭,谁会甘心参军打仗?这般一想,她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师兄征兵强行抓来的吧?!
金子摇头道:“家乡闹饥荒,整个县的人都饿死了大半,偏偏上头又来征收赋税,交不出来的便要被抓去做苦力,我和同村的几个年轻人趁乱逃了出来,赶上副帅征兵,就跟着过来了。”
大师父说过,这两年陈国又是旱灾又是洪涝的,全国上下民不聊生十分凄惨。
如此国难当前,偏那陈帝周宣不知收敛,不仅不减免傜赋,还大肆征粮敛财,黎民百姓早就水深火热了,年初的时候还有几处州府发动了暴乱,官府出兵镇压,双方均死伤无数。
君王暴戾,怨声载道,周顾的起事,无疑给了百姓们新的希望。
“老百姓是天底下最朴素善良的人,他们所求的不过一个安生日子,只要上头有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于他们而言就是极其幸福的事情了。
但暴政统治之下,哪有百姓活路?反正日子没希望,左右都是死,与其当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如站起来搏一搏。”
白日里,大师父说起当今大陈国情,满目都是悲悯。
卿羽自叹自己胸无大志,从前只顾满山满野地跑着采药,后来又在露鼎记炒菜做饭打算盘,从不晓得天下大事。
与周宣的仗,今年开春时候就开打了,师父师兄们在夜里挑灯分析兵法军情的时候,她应该是在大梁的清平宫里绞尽脑汁地跟人斗法呢吧。
一边泡澡,一边哀叹自己的眼界格局过于险隘,看来以后要学的聪明勤奋些,即便帮不了师兄的大忙,至少也不要给他添乱。
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发现是一套男装,想来军营里女儿身多有不便,师兄心思周全,特意吩咐金子送来的。
床头的书桌上堆满了军报,像座小山,她整理了好久才将它们按照时间归类码齐,望着空荡荡的大帐,不由又有些无聊了。
今日一役虽是胜了,但损伤惨重,下一役又迫在眉睫,不得不重新研习。
一盏通亮灯光下,众人望着那张被朱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战略图,一位双鬓斑白的老将逐一详细分析。
这位老将乃前陈禁军教头韩世超,韩家世代忠良,忠心护主,至他这一代,赶上江山易主这等乱事,他谨记祖宗遗训,宁死不为二臣。
周宣攻陷皇城后,数万禁军血流成河,仍难敌大势已去,韩世超几经辗转,寻到周顾下落,这十八年来,兵马粮草一事,皆是他在外打理,如今举兵反戈,虽周顾名为主帅,但重大决策还是皆由他谋定。
一番商议过后,夜已深沉,天上月朗星稀,昭示着明日是个好天气。
士兵们除了站岗巡逻放哨的,都已歇下,白天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偌大军营至这时也随深夜归于沉寂。
韩世超收起地形图,众人互道晚安,便散去了。
周顾回到自己营房前,发现房内烛火仍是亮着,进去一看,卿羽正坐在火光前,认真地穿针引线。
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他,有些发窘地笑了,道:“你衫子划开一道口子,我闲来无事便拿来缝了缝。”
周顾略微一笑,掩不住深重倦意。
战事吃紧,他打仗回来还未来得及卸下身上铠甲,便又议事至现在,卿羽帮他换下轻便衣裳,才发现他身上遍布伤痕,贴身的衣物和着伤口流出的脓水粘在皮肤上,纵然她手力很轻,揭下来时仍看到他因为忍痛而蹙起的眉。
伤口未愈,若不清洁便会感染,她打来热水想帮他清洗,待再进来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忍住眼睛里的酸意,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温柔地擦拭着每一处伤痕。
如今已是夏末,草原上的夜里出奇的冷,她替他擦完伤口,吹灭烛火,脱了鞋袜,钻到被子里,脸庞抵着他的肩背。
一路车马颠簸,只为想快些看见他,现在他们共榻而眠,终于能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翌日醒来,周顾已不在,床前放了洗脸水,温度刚刚好。
金子送了早饭过来,卿羽问道:“主帅呢?”
金子道:“这个时辰,主帅在校场里练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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