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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铺了干草,一人绢袍吉服一身绯红背靠石墙坐于干草之上,闭目垂眼,怡然入梦。
非但无半分锒铛阶下囚的落魄,倒有几分出尘脱世眠竹荫的安逸。
我揭了食盒盖,将里面饭菜一样一样取出在一旁桌上摆好。
继而,蹲下身,面对面看了他良久,但见火焰的光影在他脸上起起落落,一双远山如黛的眉下映出宛如月汐的涨落,我伸出手,用指尖滑过那眉骨沿着玉柱鼻梁慢慢描画而下,用仅有我一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道:“你如今亲也被劫过,婚也拒过,可是圆满了?”
倏地,我的手被一把擒住,对面之人双目打开,竟是清澈非常,无丁点初醒之朦胧。
听得他道:“不圆满。
尚有‘抢新娘’一事三年之前未得去做,叫我悔入骨髓锥心痛楚至今。”
我挣了两下,非但抽不出手,倒似水藻缠身被他越握越紧,只得将头转向一旁,不再看他。
“妙儿,我知你怨我,从当年离开裴家那一刻起便怨我。”
裴衍祯揽过我的后背,将我抱入怀中,动作柔和,却有种让人不能推拒的震慑力道。
“我不怨你,我谁也不怨。”
我埋首在他胸口闷声道。
“可我怨我自己,无时不刻不埋怨自己当年为何不能决绝地抗旨辞官,乱伦便乱伦,被世人诟病不齿又如何?只要你我夫妻鹣鲽情深,又何惧人言。
孰料,一步错,步步皆错,三年前当我听闻你答应宋席远的求亲之时,我恨不能……”
我被他抱在胸口,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温柔似水,缓缓而过,相反,箍着我的后背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叫人窒息,我一个嘤咛出声,方才让他稍稍放松寸许。
我自他心窝处一抬头,正对上对面墙上悬挂的狰狞刑具,斧钺、铁锯、榜笞、拶指、皮鞭……还有许多我连见都不曾见过的凶器,不知是锈迹是血渍,在通红的火光中闪烁着冥殿的森冷。
再一低头,却见裴衍祯后颈一道红肿的划痕,延伸不知尽头,在苍白凝脂的肌肤上触目惊心,我身上一个激灵扫过,寒澈入骨。
“他……他们对你行刑了?”
我慌乱地推开他,伸手便去解他胸前襟扣,手上却克制不住地颤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盘纽,我却怎么解也解不开,最后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蛮力用力一拉,将那盘扣绷断在地,方才扯开他的衣襟。
火光下,一片白玉胸膛轻轻起伏,不见丁点瑕疵,我又慌乱褪了他的衣裳,翻过他的后背再看,除了那道红肿,亦无其它伤痕。
裴衍祯转过身,声音似有几分哭笑不得,“妙儿,那是我被蚊虫叮咬的抓痕。”
我楞楞看着他,抽了口凉气,两串水珠子不能克制地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却再也停不住,我伸手捂住了口,压住那些将要从喉头破门而出的抽泣哽咽。
裴衍祯面上一怔,旋即伸手硬将我捂口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十指交叉握入他手心之中,反反复复唤着:“妙儿,妙儿,你怎么了?”
我忿然甩开他的手,用破碎不全的声音断续道:“你拒什么婚逞什么英雄?你……你要抗旨……早先为何不抗?既然……既然三年前不曾抗旨,如今怎么又来抗?……你做个循规蹈矩的臣子服从上面的安排便好,你好好地娶了那秦家小姐,安分守己地过一辈子有何不好?……你知道不知道,抗旨是死罪!
……死罪……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颠颠倒倒,语不成句,我也不晓得自己要说些什么,全凭着一股莫名气力撑着。
此时,却听裴衍祯口中逸出一缕轻烟般喟叹,竟似从未有过的欢欣满足,顾不得上身未着寸缕,舒展手臂便将我轻柔拥入怀中。
被他这般一叹,我只觉身上真气尽散,游丝一线在他胸口低低抽泣道:“我不想你死……”
裴衍祯抱着我轻轻摇晃,用手一下一下抚过我的脊背,哄孩子一般低吟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妙儿莫怕,莫怕。
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到齿摇发落同椁而眠,如何敢这般年岁便去赴死?你还记得我那面裴家祖传的免死玉牌吗?至多削官为民,并不至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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