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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来,晚上睡在家里的火炕上,肖子鑫心情格外好。
躺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跟父母说着话,也说柏心钰和她的父亲,也说县里的事,后来便不知不觉说起了小时候农村日子的困难。
肖子鑫就不太言声了。
还记得老外婆坐在门风口那瘦削的身影。
一张晒磨得朽白的小板凳子,吱吱哑哑地响着,那声音象阳光和尘土的咳嗽,喘着莫名异处那一地陡生的纷乱;从她的一双深陷的眼中看去,记忆中残存的纷纭叶片,已是深秋的那厚厚的积蓄;零落的雪片正从天国而来,在此刻交织,迅速溶解又掠空而来,是黄昏的幽影之上,破夏日之凝滞而来,来得如此突然和必然。
回溯她老人家的一生,自己童年的梦想比一生似乎还要漫长,比平常漫长的一生还要灵动,还要来得轻盈和丰满。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县政府办的干部了,姥姥却早已不在,欲亲她,养她,回报她,已经成为如今的另一种梦想……
昨天晚上,他突然地想起父亲,想起过去的一些小事,又一件件地浮现,肖子鑫的沉默不语,原因也正在这里,这才觉出,原来父亲这么多年来是受了这么多苦,却从来不说。
他肯为家里而辛苦奔波,对自己却从来都很吝啬。
母亲更是如此,想想,心里便有些酸楚了。
肖子鑫也记得自己有一次大病,吓得父母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厉害!
病好之后自己曾想写一部小说,来细细地讲述父亲还有远嫁外地的姐姐与他始终相伴的这段人生历程。
但总觉得规模过于宏大,一时不能下手,就这样放下了。
但无论何时,当自己觉得人生渺茫时,却总能从父母和姐姐那里得到力量,那么难的日子,父亲当年一个人默默地都承担下来了,我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他做了一夜的梦,直到凌晨,方从纷乱复杂的意象里挣脱出来。
晨起的恍懵中,他听到窗外传来几声高亢的鹅鸣:刚!
刚!
——刚刚!
一定是那些大鹅,装在笼子里,被拖拉机载着,被邻居们送往料峭的县城。
他也想回去了,苗小霖电话里说今天中午就能到悬圃。
这种鹅鸣的声音,多象小时候的情景!
肖子鑫一边穿衣服,洗脸刷牙,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
当年上小学,那是队里食堂的拖拉机,突突突突,这背景下,鹅的叫声分外嘹亮兴奋。
它们是在乡下生的,不会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抵达生命的终点;而他床头那只小闹钟,每当它们这么“刚刚”
地一叫,也就要喧闹起来,催他晨读、上学了,迫他做个勤奋的人。
他下床,迷惚着套上袜子,呆坐桌前,等着头脑逐然醒来。
然后他蓦然意识到,这是在老家、一个叫娘娘寨的乡下。
那几声断续的鸣叫,来自掠过屋顶的一群大雁。
又到了鸿雁北归、万物复苏的时节,窗外,是愈来愈浓酽的春天。
他透过窗子,瞧见一丛连翘吐露黄灿灿的花瓣——家乡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映山红,都是这样的颜色,灿烂如海,催人联想。
油菜花和映山红有相同热烈腥醇的气息,总让他联想到死亡、麦地和性。
今天这个奇怪的早晨,却让他联想到爱情、希望和权力……
怪了!
吃饭的时候,看着给他盛饭的妈妈,他忆起小时候,和邻居的小姑娘在油菜花盛开的田垄边捉迷藏,在映山红的灌木里,天空一碧千里,无数蜜蜂在半空游弋往复——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早饭后,肖子鑫把摩托车从仓房里推出来,找块抹布擦拭得锃亮,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初苏莹给他买摩托的情景,算了,不想她了,妈妈把一包一包装着野生林蛙油、松花粉、蟾蜍皮、椴树蜜、蜂胶和野生核桃仁、松籽仁、野生灵芝、刺五加的塑料袋拿出来,父亲帮他小心翼翼地绑在后座上,就告别了。
摩托车一上路,他顾不得回头再跟父母说声再见,保重,突突突……
直奔悬圃县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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