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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马含光不曾于此种悲喜参半的梦境中浮沉。
从他为自己定立目标,修摄元功法,破心魔,走一条复仇之路,就已学懂了如何与那梦中之人避而不见。
行此路径,不是为了要转嫁痛苦,因为失却绝望而硬要寻些事由来消磨人生;恰恰相反,这是一条愈发痛苦难行之路,他随时想停下沉沦。
他想随她而去。
如果说正邪两道联手摧毁了他心之所钟,同样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才是最终令伍雀磬魂殁九幽的屠刀。
他甚至都不知那一日她就在峥嵘岭,与自己同戴苍天,与自己相隔咫尺,而他就那样漠然而麻木地促成了一切的发展。
任由她于自己触手可及之处了断生机,化作冰冷。
比起九华掌门,比起万极护法,马含光最恨的那一个,其实是他自己。
他更想向其复仇、更想将之凌迟车裂甚而百般折磨的,始终是他自己。
但是祸首未除,真相莫白,他曾对着上苍后土对她许下的承诺,他一样也未能达成,就唯有坚持。
坚持着清醒,冷漠而决绝地摒弃那些足以令他铭记一生的温存,那些他无比珍视却终会蚕食人意志的回忆,在这样一条漫长不见尽头的复仇之路上,全都被他毫不犹豫地割舍。
这样的他,还会懂得何谓愧疚么?追逐强大,就无需自恼,越是悔恨,就越是会令意志摇摆。
马含光最该憎恨与毁灭的人是自己,可他偏偏催眠自己去绕开这些,去仇视他人,所有那些曾与伍雀磬之死相关的人事物,才是他真正需要排解仇恨的发泄口。
当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将怨毒报复予他人,其实就可以将自己的过错忽略。
错的是别人,是人心不古,是天地不仁,他很满意这样一个目标明确且人性渐失的马含光,没有了是非判断,没有了爱欲辗转,也就没有了任何能将之击垮的弱点,他终能走完这程路。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武装,他甚至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哪怕一点与伍雀磬相关的暗示与提醒,足可以令他深陷其中。
他不想忘记,却又要强自忘记,越是回味,就更是憎恨。
到头来,恨当初那个心思蠢钝的自己,恨如今这个沉迷软弱的马含光,最难的不是如何去毁灭他人,而是如何不在这百般挣扎中自我抹杀。
其实他做不到的,随时都会半途而废,随时都想着与她黄泉相见。
黄泉谷,他力证了自己的软弱。
左护法保存一具尸体长达五年,终于祭出了他的杀手锏,马含光全然没有任何接招的余地。
他找了这么久的人,哪怕是一根枯骨、一缕青丝,他都已克制不住与其长眠。
伍雀磬要杀他,他终于得感一种愧疚得到释放的满足。
他知道那尸体不是她,无比清醒,他也抗拒着不愿放弃,一条走到今日才言放弃的路,他灵魂浮空,俯视自身,只看到一具可悲得令人作呕的残躯。
如果没有廖菡枝的那些呼喊,如果没有一口鲜血彻底将那迷茫的视界染红,他大概不愿再去挣扎。
何必挣扎呢,杀身,未尝不是一种最为直接的复仇。
然而他竟然被拉了回来,从静待死亡的神往之中……到最后,摄元功吞噬了所有无感死士的内力,他没有想要战胜什么,单纯是抱着一种与左护法同归于尽的决心,袖刃从最柔软的腰腹将人身劈作两截,他惊惧地见到,不远处对自己穷尽追杀的师姐,同一时间,颓败倒地。
暗紫天宇,黄泉谷终年不散的迷雾,吸饱了血,红得炫目。
是否一切都得以结束,马含光颤栗挪步,倾倒于那人身侧。
“师姐……”
他握紧她冰冷的手,时光回溯,他们终能并排葬身峥嵘岭。
……
“师姐!”
出云岫密使独居,守护病患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沈密使,单手支头于桌边入梦之际,再次被一声惨烈至极的嘶哑惊呼打断。
他人微微掀睫,想略瞟一眼而后继续补眠,却忽见那昏迷三日不见转醒之人竟不知何时坐直于床间,上半身还立得笔挺纹丝不动,沈邑猛一激灵,再无睏意。
他起身便往床畔走:“你可算醒了!”
却见那人被唤了一声,似受惊般颤了颤,并未看他,只掀了薄衾便欲下地。
马含光病榻缠绵几日,面色惨白如纸,唇周生出青茬,他眼眸深,鼻根挺,若憔悴起来就愈发显得眼下黛影深沉,然而病中也有病中的孱弱,黑瞳恍惚,凛冽锐减,反叫人瞧了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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