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擂台赛散场,兄长坐在一辆看起来寒酸的马车里,在外头等着他,大概有事。
“找到一家烤鸭店,面皮做得极好,酱也好,今天带你去探探,吃点好吃的。”
宁曦最近找到宁忌,十次有八次是去找好吃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整天在成都城内寻找美食。实际上宁忌倒是知道这位兄长的忙碌,虽然才满十八岁,但肩上的事情众多,他只是喜欢跟人打听美食,打听到了存在心里,跟家人聚会时才一块去探,若然真好吃,往往赞不绝口,不好吃也会默默填饱肚子。
两人在车上闲聊一番,宁曦问起宁忌在比武场里的见闻,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大高手出现,出现了又是哪个级别的,又问他最近在会场里累不累。宁忌在兄长面前倒是活泼了一些,垮着张脸把几天都想吐的槽吐了一路。
如此到了烤鸭店,兄弟俩在楼上叫了个单间,单间临街,能看到道路、行人、阳光、树木与远处的在金黄夕阳中波光粼粼的河道与湖泊。鸭子上来之前,宁曦便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了一叠卷宗,另外还有墨与毛笔。
“这里一共十份,你在后头签字画押。”
“什么啊?”
“你不用管了,签字画押就行。”
“我看看……”
宁曦撇了撇嘴,宁忌看了几眼,卷宗都差不多,皆是郑七命等一帮人对宁忌战场表现的讲述,后头各人也已经签押完毕:“这个是……”
“当然是有用的,跟我现在的事情有关系,你不用管了,签字画押,就表示是对的……我本来都不想找你,但是得有个步骤。你先签押,鸭子得上来了。”
“什么事啊?”宁忌皱眉。
“那我能跟你说吗?军事机密。”
“是不是我三等功的事情?”
宁忌看着宁曦,宁曦扶住额头:“……”
“……哥,我听说爹不肯给我那个三等功,他也是想保护我,不给我就算了吧,我也没想要。”
“……你先签字,他们说的不是假话吧。不是假话这个功就该给,你拿命拼的。”宁曦这样说着,眼见宁忌仍然犹豫,道,“而且是爹让我帮你申诉的,说明他也愿意把这个功给你,我知道你视功名如粪土,但这关系到我的面子,我们俩的面子,我非得申诉成功不可……这几天跑死我了,都不是这些供词就能搞定,不过你不用管,其他的我来。”
宁忌叹了口气,一份份地画押:“我真的不太想要这个三等功,而且,这样子申诉上去,最后不还是送到爹那边,他一个打回,哥你就白忙了,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
“你不懂,走了程序以后,爹反而会认的,他很重视这个步骤。”宁曦道,“你虽然最近在当医生,但是知道成都主要要办什么事吧?”
“成立代表大会,昭告天下?”
宁忌如此回答,宁曦才要说话,外头小二送烤鸭进来了,便暂时停住。宁忌在那边画押完毕,交还给兄长。
宁曦收好卷宗,待房间门关上后方才开口:“开代表大会是一个目的,另外,还要改组竹记、苏氏,把所有的东西,都在华夏人民政府这个牌子里揉成一块。其实各方面的大头头都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怎么改、怎么揉,人员怎么调动,所有的计划其实就已经在做了。但是呢,等到代表大会开了以后,会通过这个代表大会提出改组的建议,然后通过这个建议,再然后揉成政府,就好像这个想法是由代表大会想到的,所有的人也是在代表大会的指挥下做的事情。”
店里的烤鸭送上来之前已经片好,宁曦动手给弟弟包了一份:“代表大会提意见,专家做解法,人民政府负责执行,这是爹一直强调的事情,他是希望往后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按照这个步骤来,如此才能在将来成为常例。所以申诉的事情也是这样,申诉起来很麻烦,但只要步骤到了,爹会愿意让它通过……嗯,好吃……反正你不用管了……这个酱味道确实不错啊……”
宁曦开始谈美食,吃的滋滋有味,黄昏的风从窗户外头吹进来,带来街道上这样那样的食物香气。
宁曦间中询问一句:“小忌,你真不参加这次的比武大会吗?”
宁忌道:“也没什么厉害的。我要是参加少年场的,就更加没得打了。”
宁曦便不再问。事实上,家里人对于宁忌不参加这次比武的决定一直都有些疑问,不少人担心的是宁忌自从与母亲探望过那些战友遗孀后情绪一直不曾缓和过来,因而对比武提不起兴趣,但事实上,在这方面宁忌已经有了更为开阔的计划。
他早已做了决定,等到时间合适了,自己再长大一些,更强一些,能够从成都离开,游离天下,见识见识整个天下的武林高手,因此在这之前,他并不愿意在成都比武大会这样的场面上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往后去到其他地方,宁忌这个身份终究会给他带来比一般人更多的危险。他虽然仍旧年少,但在战场上见过了许多生死,便不会盲目地自大。相对于武者或是什么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身份,一个游历天下的大夫,能够走得更远也更安全——毕竟谁也不至于随便杀大夫——这也是他近来不断练习医术、为人疗伤治病的原因。
当然,他心中的这些想法,暂时也不会与兄长提起——与家里的任何人都不会透露,否则将来就没有走的可能了。
他想到这里,岔开话题道:“哥,最近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接近你啊?”
“什么?”宁曦想了想,“什么样的人算奇奇怪怪的?”
“嗯,譬如说……什么漂亮的女孩子啊。你是咱们家的老大,有时候要抛头露面,说不定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女孩子来勾引你,我听陈爷爷他们说过的,美人计……你可不要辜负了初一姐。”
他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人,说起美人计这种事情来,委实有点强作成熟,宁曦听到最后,一巴掌朝他脑门上呼了过去,宁忌脑袋一晃,这巴掌从头上掠过:“哎呀,头发乱了。”
他整理头发,宁曦哭笑不得:“什么美人计……”随后警觉,“你坦白说,最近看到还是听到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啊,我只是在猜有没有。而且上次爹和瓜姨去我那边,吃饭的时候提起来了,说最近就该给你和初一姐操办婚事,可以生孩子了,也免得有这样那样的坏女人接近你。爹跟瓜姨还说,怕你跟初一姐还没成亲,就怀上了孩子……”
宁忌原本随口说话,说得自然,到得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愣,对面的宁曦面上闪过一丝红色,又是一巴掌呼了过来,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宁忌脑门上。宁忌捧着脑袋,眼睛缓缓地转,然后望向宁曦:“哥,你跟初一姐不会真的……”
宁曦一脚踹了过来,宁忌双腿一弹,连人连椅子一块滑出两米开外,直接到了墙角,红着脸道:“哥,我又不会说出去……”
“你你你、你懂个什么你就瞎说,我和你初一姐……你给我过来,算了我不打你……我们清清白白的我告诉你……”
“我学的是医术,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宁忌梗着脖子扬着红脸,对于成人话题强作熟练,想要多问几句,终于还是不太敢,搬了椅子靠过来,“算了我不说了。我吃东西你别打我了啊。”
“吃鸭子。”宁曦便也豁达地转开了话题。
兄弟俩随后说着些琐碎事情,吃完了一整只烤鸭和各种配菜——他们自小都修习内家功,消耗大饭量也大——宁忌偶尔瞅兄长一眼,对于某个禁忌的事情倒是好奇起来,决定下次与初一姐见面,要偷偷给她把个脉。可惜他往日跟着下乡时只当拎包助手,后来长期在军中治外伤,喜脉倒是从未真正号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号出来。要是号出来了可得警告他们快点成亲……
不过该怎么说呢?要是在初一姐面前说,免不了又挨一顿打,尤其是她要是有了宝宝,自己还没法还手……
兄弟俩此时各怀鬼胎,饭局结束之后便干脆利落地分道扬镳。宁忌背着医药箱回到那仍旧一个人居住的院子。
这时候夕阳已经沉下西面的城墙,成都城内各色的灯火亮起来,宁忌在房间里换了一身衣服,拿着一个小小的防水包裹又从房间里出来,随后翻过侧面的院墙,在黑暗中一面舒展身体一面朝附近的小河走去。
成都城内河水众多,与他居住的院落相隔不远的这条河叫做什么名字他也没打听过,如今还是夏天,前一段时间他常来这边游泳,今日则有其他的目的。他到了河边无人处,换上防水的水靠,又包了头发,整个人都变成黑色,直接走进河里。
远远的有亮着灯光的花船在水上游弋,宁忌划着狗刨从水中流畅地过去,过得一阵又变成躺尸,再过得不久,他在一处相对偏僻的河床边上了岸。
脱掉水靠放开头发,抖掉身上的水,他穿着单薄的黑衣、蒙了面,靠向不远处的一个院子。
熟练地翻墙而入,宁忌在后院的阴影里走,不多时,又沿着墙壁、爬上屋顶,四处巡查了一番。这是一处三进的富人宅邸,居住在这里的人看来还并不多,最后方的院落是一处绣楼,有丫鬟与下人嘿咻嘿咻地将热水提上二楼的房间,宁忌在楼顶上看了片刻。
“这么早就洗澡……”
他心下嘀咕,随后想起今天与兄长说的生孩子之类的事情,便从楼顶上爬下去,在二楼的外墙上找了一处落脚点,探头往窗户里看。
这个观察的位置很好,不光能看见窗户里,而且也能看见院子前方的许多事情。
房间里洗澡的热水已经放好了——宁忌是很奇怪女人夏天洗澡还要热水这回事的,但想起这绣楼中的女子总是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身体必然很差,也就能从医学上解释得过去。
不多时,一名肌肤如雪、眉如远黛的少女到这边房间里来了,她的年纪约莫比宁忌大个两岁,虽然看来漂亮,但总有一股忧郁的气质在眼中郁结不去。这也难怪,坏人跑到成都来,总是会死的,她大概知道自己难免会死在这,因此整天都在害怕。
由于早已将这女子当成死人看待,宁忌好奇心起,便在窗户外偷偷地看了一阵……
然后,前方的院落间,有数人在说笑之中,相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