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也马说道,“依儿臣所见,雨水溪地势不同于黄明,那边地形复杂,防线不窄。华夏军以精锐力量进攻,表面上是占住了地方,实际上若要防守,人手未必会够。儿臣带人反攻过去,最好是两面夹攻,我方人数占优,在雨水溪那里,华夏军不论是展开作战,还是打一阵后转移,对我方都有好处。”
宗翰看着地图,没有说话,一旁的韩企先此时方才开了口:“其实……雨水溪就算暂时放下,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华夏军占的是前期勘察地貌的便宜,能够在大道之外的山间冒险突进,因而给我们造成这些麻烦,他们掌控最强的还是雨水溪、黄明县之前的这段路,黄明县到剑阁,眼下仍在我们手中,撤退之初大帅便安排了高将军到后方熟悉山间环境,在各个小道上设下陷阱,因此,只要能过了黄明,后撤的难度,已大大减少了。”
宗翰与设也马是父子,韩企先是近臣,眼见设也马自请去冒险,他便出来安抚,其实完颜宗翰一生戎马,在整支大军行进艰难之际,手底下又岂会没有半点应对。说完这些,眼见宗翰还没有表态,韩企先便又加了几句。
“另外,大帅将营地设于此,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切断两边山间通行的可能。如今东侧山间七八里可能的路径都已被我方阻隔,华夏军想要绕过去横击我军前路,又或者突袭黄明县城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再过两日,我们通行的速度便会加快,此时即便费一番功夫拿下雨水溪,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设也马却摇了摇头,他严肃的脸上对韩企先露出了一丝笑容:“韩大人不必如此,我军内中状况,韩大人比我应该更加清楚。速度不说了,我方军心被那宁毅这样一刀刀的割下去,大家能否生抵剑阁都是问题。而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军心鼓舞起来,我领兵进攻雨水溪,不管胜败,都显出父帅的态度。而且几万人堵在路上,走走停停,与其让他们无所事事,还不如到前方打得热闹些,即便战况焦灼,他们总之有点事做。”
白巾沾了黄泥,盔甲染了鲜血,完颜设也马的这番话,确实透出了不凡的见识与勇气来。其实跟随宗翰征战半生,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此时也已经是年近四旬的汉子了,他作战勇猛,立过许多军功,也杀过无数的敌人,只是长期随着宗翰、希尹、高庆裔、韩企先等杰出人物在一起,有些地方,其实总是有些逊色的。
直到斜保身死,女真军队也陷入了问题之中,他身上的品质才更多的显现了出来。事实上,完颜设也马率兵进攻雨水溪,不论是战胜华夏军,还是籍着华夏军兵力不够暂时将其于雨水溪逼退,对于女真人来说,都是最大的利好,往日里的设也马,必然会做这样的打算,但到得眼下,他的话语保守许多,显得更加的稳健起来。
韩企先便不再反驳,一旁的宗翰缓缓地叹了口气:“若着你去进攻,久攻不下,如何?”
“儿臣……当以保全力量为要,能胜则争胜,若不能胜,尽量以拖住华夏军,使其投入更多兵力到雨水溪为目的,缓解周围局势。”
宗翰看了一眼韩企先,韩企先微微摇头,但宗翰也朝对方摇了摇头:“……若你如往日一般,回答什么身先士卒、提头来见,那便没必要去了。企先哪,你先出去,我与他有些话说。”
韩企先领命出去了。
营帐里,宗翰站在沙盘前,背负双手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当年西北小苍河的几年大战,先后折了娄室、辞不失,我与谷神便知道,有朝一日华夏军将成为心腹大患。我们为西南之战准备了数年,但今日之事说明,我们还是轻敌了。”
设也马张了张嘴:“……天南海北,消息难通。儿子以为,非战之罪。”
“打仗岂会跟你说这些。”宗翰朝设也马笑了笑,伸出手让他站近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什么罪,总之都得背战败的责任。我与谷神想籍此机会,底定西南,让我女真能顺遂地发展下去,如今看来,也不行了,只要数年的时间,华夏军消化完此次的战果,就要横扫天下,北地再远,他们也一定是会打过去的。”
设也马捏了捏拳头,没有说话。
宗翰缓缓道:“往日里,朝堂上说东朝廷、西朝廷,为父嗤之以鼻,不做辩解,只因我女真一路慷慨大胜,这些事情就都不是问题。但西南之败,我军元气大伤,回过头去,这些事情,就要出问题了。”
“即便人少,儿子也未必怕了宗辅宗弼。”
“无关宗辅宗弼,真珠啊,经此一役,宝山都回不去了,你的眼界还只有这些吗?”宗翰的目光盯着他,这一刻,慈和但也坚决,“即便宗辅宗弼能逞一时之强,又能如何?真正的麻烦,是西南的这面黑旗啊,可怕的是,宗辅宗弼不会知道我们是如何败的,他们只以为,我与谷神已经老了,打不动了,而他们还年富力强呢。”
宗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女真东西两边,不能再争起来了。当初发动这第四次南征,原本说的,便是以战绩论英雄,如今我败他胜,往后我金国,是他们说了算,没有关系。”
“父王!”
“你听我说!”宗翰严厉地打断了他,“为父已经反复想过此事,只要能回北方,千般大事,只以备战黑旗为要。宗辅宗弼是打胜了,但只要我与谷神仍在,整个朝堂上的老官员、老将领便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我们不要朝堂上的东西,让出可以让出的权力,我会说服宗辅宗弼,将所有的力量,放在对黑旗的备战上,一切好处,我让出来。他们会答应的。就算他们不相信黑旗的实力,顺顺利利地接过我宗翰的权力,也动手打起来要好得多!”
“如此,或能为我大金,留下延续之机。”
“与你说起这些,是因为此次西南撤兵,若不能顺利,你我父子谁都有可能回不了北方。”宗翰一字一顿,“你仍年轻,这些年来,原本尚有许多不足,你看似沉着,实则勇猛有余,机变不足。宝山表面上粗豪鲁莽,其实却细腻机敏,只是他也有未经打磨之处……罢了。”
说到已死的斜保,宗翰摇了摇头,不再多谈:“经过此次大战,你有所成长,回去之后,当能勉强接下王府衣钵了,往后有什么事情,也要多想想你弟弟。这次后撤,我虽然已有应对,但宁毅不会轻易放过我西南大军,接下来,仍旧凶险处处。真珠啊,这次回到北方,你我父子若只能活一个,你就给我牢牢记住今日的话,无论忍辱负重还是忍气吞声,这是你此后半生的责任。”
“父王,我一定不会——”设也马红了眼睛,宗翰大手抓过来,猛地拉住了他身上的铁盔:“不要婆婆妈妈效女儿姿态,胜败兵家之常,但打败就要认!你今天什么都保证不了!我死不足惜,你也死不足惜!唯我女真一族的前途命运,才是值得你挂心之事——”
设也马的双目通红,面上的表情便也变得坚决起来,宗翰将他的盔甲一放:“去吧,给我去打一场规规矩矩的仗,不可鲁莽,不要轻敌,尽量活着,将大军的军心,给我提起几分来。那就帮大忙了。”
设也马后退两步,跪在地上。
“——是!!!”
营帐之外,春雨还在下,设也马带着队伍出了营地,不久之后,点了精兵,朝雨水溪方向过去。这是三月二十这天的下午,设也马的内心慷慨无畏,但也有着强烈的理智在支配他,他考虑了数种作战的计划。
山路难行,前前后后往往也有兵力堵住了路,到得二十一这天的上午,设也马才抵达了雨水溪附近,就近勘察,这一战,他将要面对华夏军的最难缠的将领渠正言,但好在对方带着的应该只是少数精锐,而且雨水也抹掉了火器的优势。
不多时,到最前方探查的斥候回来了,结结巴巴。
“宁、宁毅……来了,似乎就驻在雨……雨水溪……”
……
设也马赤红的眼睛微微凝固,大雨降下来。
……
“我入……入你亲娘……”
……
二十一这天下午,设也马对雨水溪,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