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还喝令沿途百姓必须跪道。
林延潮此次致仕没有恩荣,之前以侍郎还乡时,还赐予驰驿,全俸什么。但这一次什么待遇也没有,好似复官后为朝廷白干了三年多一般。
他虽一介布衣,但毕竟是致仕的二品大员。而众人之中官位最高的是国子监祭酒萧良有,虽是四品,但身为最高学府的学官见了吏部尚书也是不拜。众翰林们也是自持清贵,也不予理会。
自有人通报了几人身份,故而这些羽骑也不敢啰嗦。
众人目送于道之的座驾直直从正阳门下行过,很是十分威风。
众人虽不明于道之在朝鲜所为,但也听闻此人贪婪的名声,有几分不屑。
“落轿!”
但见于道之的轿子在林延潮面前停下,于道之下轿后满脸春风地向林延潮,萧良友作礼道:“这不是大宗伯,萧祭酒吗?”
于道之十分殷勤,半点没有骄色,更没有因林延潮致仕而在礼数上有半点怠慢。
于道之与林延潮说了几句话后,再八面玲珑与众人一一寒暄,这才上轿而去。
众门生看了于道之此举,倒是对此人方才的恶感淡了几分,至少此人会做人。
“祸国奸贼谦虚退让故左右逢源,为国为民倒是耿介难容!”于仕廉冷笑言道。
于仕廉身在这一次征朝赞画,本来要被提拔为郎中之职,但因顶撞了石星,又兼林延潮门生的缘故,这次没有被朝廷封赏。
林延潮闻于仕廉之语笑了笑。
于道之的车驾渐渐远去,他回首望向来路,京城依旧冷清至极。
一等落寂的情愫涌上心头,林延潮淡淡地道:“稚绳终究还是没有来啊!”
不久林延潮的马车离了正阳门。
就在林延潮离京的次日,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于阙左门外,廷推内阁大学士。
王锡爵辞相已成定局,赵志皋,张位二人以中旨入阁,威望资历都是不足。故而新廷推的两位阁臣将举足轻重。
几十名官员立于城楼之下,就算身为九卿宰相,遇此场合也必须站着。
与上一次廷推陆光祖入阁之际比较,这一次多了一些面孔,少了些老面孔,两载光阴已是足够官场上进行不少人事更易。
该来的官员都来了,哪怕是病重在家的官员,这个场合都要到场。
谁错过这样的场合,基本官场智商就是幼儿园水平了。官员但凡只要还剩一口气,爬也要爬来。
当然除了首辅王锡爵,他称病未至,但他不在此列。
国子监祭酒萧良有来得很早,吏部官员给萧良有堪任薄上名单时,萧良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堪任薄上有官员的年资履历等等。
名单有原任东阁大学士王家屏。
南京礼部尚书沈鲤。
原任吏部尚书孙鑨。
南礼部尚书沈一贯。
詹事府掌府事兼礼部尚书陈于陛。
左都御史孙丕扬。
前左都御史李世达。
原任吏部右侍郎邓以赞。
吏部左侍郎赵参鲁。
萧良有看了名单,其中果然没有林延潮的名字,当然也没有之前在官场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礼部尚书罗万化,而且孙鑨,孙丕扬,李世达,赵参鲁这几人都是非翰林出身。
吏部与内阁矛盾之深可见一斑,这一次廷推阁臣,看来吏部是要与内阁扯破脸了。
萧良有看到这里,不由长长一叹。
“萧兄何故长叹?”
萧良有回过头,但见是右通政林材,二人笑着作揖。
这阙左门下大臣济济,不过他与林材二人是可以相互扶持的,而两年前廷推陆光祖时他们还不得入场呢。
“我看这一次廷推后,朝堂又要多事了。”
林材笑了笑,与对面一名相熟的官员遥遥作揖,然后道:“这么多年不是也是过来了。只看这一次王太仓去后,朝局上是否有新意了。”
“难,除非……”
林材道:“你我何尝不知,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萧良有点了点头。
紫禁城,猫房。
张诚正给天子御猫喂食,顺带着打理猫毛。
本来喂猫这样的小事本不足以劳动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但张诚知道投其所好的道理。只要这只御猫能在天子面前对他流露出一二亲近,就不妄他下如此功夫了。
“老祖宗,外头廷推的结果出来了。”
张诚闻言抚了抚柔软的猫身,将饲碗放在一旁,左右给他搀扶起身。
张诚自嘲道:“毕竟上了年岁,这腰也不利索了。”
左右连忙道些,老祖宗身子利索,比我等还好的话。
逢迎声中,张诚拿过廷推名单。看了一半,张诚眉头一挑,然后干笑道:“下面是怎么回事?这官越当越不懂事了。”
一名火者道:“听闻这一次预拟廷推名单是文选司郎中顾宪成的主意。”
“除了他还有哪个官员有这么大的胆子!咱家当年还真是看走了眼。”
“老祖宗说得是,咱们大明朝还轮不到这些人说得算。”
张诚点点头道:“是了,这堪任阁臣平日言行交游都备好了吗?”
对方奉上一叠纸道:“今早刚从东厂那抄录的,但还有不全,其余的晚上再给老祖宗送来。”
张诚点点头,当即对旁人道:“立即随咱们面圣。”
乾清宫里。
天子正与郑贵妃与皇三子一并用膳。
虽说是家常小宴,但三人面前饭食百余盘,经侍者一一奉上。
但见皇三子吃得是津津有味,郑贵妃见此不有抿嘴微笑,天子也是一脸慈爱的样子。
“陛下,咱们皇儿的胃口真似你当年。”
天子笑道:“不错,似朕当年。”
说到一半郑贵妃突而落泪。
“贵妃怎么了?”
郑贵妃拿巾帕拭泪道:“皇儿已是九岁,过了几年就要出外就藩,臣妾和皇上不知还能陪着皇儿几年。”
天子闻言神情也是一黯,然后道:“皇子成年后就藩这是祖制,朕何尝不想让皇儿留在朕几年,只是……大臣们不肯啊。”
郑贵妃垂泪道:“皇上春秋正盛呢,他们就一个个巴结起未来的储君了。”
天子闻言也是无话可说,这时候但见外头张诚,田义,陈矩一并都在廊下候着。
用膳后,天子会见三位司礼监太监。
待天子看过廷推名单将奏本按在桌案上,笑着问道:“张伴伴,你说这廷推推得如何?”
张诚道:“回禀皇上,内臣以为这一次吏部没有潜会皇上的意思,而并非显逆圣心。堪任阁臣向来都是从翰林中选拔,吏部这一次推举确实是失察了。”
“仅仅是堪任官中有非翰林出身吗?吏部这次不是失察,而是在市恩,在因私坏公!”天子陡然抛出这一句话,令殿内的张诚三人都是不安。
天子道:“王家屏致仕两年,居然列在第一名,吏部这是何意?是联合在京官员来一起反对朕吗?”
“吏部不知陛下意在堪任阁臣,而不是起用先任阁臣,这是吏部行事有误。”
“行事有误?吏部这是在擅权!”
天子动了雷霆之怒了。
不过想想也清楚,最后这堪任名单上,官员推举从高到低分别是王家屏,沈鲤,孙鑨,沈一贯,孙丕扬,李世达,邓以赞。
以往廷推阁臣之中也不是没有外官陪跑的例子,但七人之中竟有三位非翰林出身,吏部显然是要与内阁干上了。
非翰林不入内阁就如同一句空话。
而这七人之中王家屏反对过天子,李世达反对过王锡爵,孙鑨反对过天子和王锡爵,但就是这三人在廷推之中分列一三六位。
顾宪成拿出这个名单的意思,难道就是为了证明天子在百官之中是多么不得人心吗?
难怪天子见此名单火冒三丈。
张诚连忙与一旁猫监示意,对方会意立即将天子心爱的御猫捧出。
天子手抚御猫柔顺的毛发,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朕记得王先生推举了罗万化,为何堪任阁臣之中没有他的名字,难道礼部尚书也不与推了吗?吏部都推了什么人来?索性陈有年也如陆光祖一般入阁好了。”
田义道:“皇上,据臣所知吏部尚书陈有年身子一向不太好,此次是由其属官主张。”
天子道:“自赵南星,顾宪成入吏部以来,其恣意行事不是一次两次,朕必须予以重谴!”
张诚道:“陛下,吏部文选司郎中已是三易其官,是否再斟酌?”
天子斥道:“朕罢一个吏部文选司郎中都罢不得吗?不仅如此,朕还要将廷议打回去重推!”
天子不满意廷推结果,而下令吏部重推官员也是有的事。
不过在万历朝此举倒是很罕见。
难道七名堪任阁臣就无可用之臣吗?圣意如何,众人都是不清楚。
“陛下真要重推吗?此事还请三思啊!”
天子冷笑道:“你们看不出,这七名堪任阁臣真正能用者是何人?”
三人定睛仔细一看,没错,堪任阁臣之中有四人在天子心中是没有资格的,然后再从剩下三人中点选两人为阁臣范围太小了,或者说是意图太明显了。
张诚道:”邓以赞廷推位列第七,资历威望明显不足,再去掉王家屏,以及三名外臣,那么吏部真正要推的是沈一贯,沈鲤二人。对于陛下而言……吏部果真是在擅权!”
田义道:“陛下洞察之明,神武之断,此臣等不及啊!”
天子点了点头,继续手抚御猫道:“朕早就看出了顾宪成的用意,故而才责吏部在擅权,吏部一口气推举了七个人,实际只有二人可用,方才朕为何问罗万化?正因为吏部不愿朕用罗万化,文选司郎中手握推举堪任官员之大权,但却如此弄政,着实可恨!”
“故而朕主张罢掉顾宪成的官职,并重推阁臣!立即传谕内阁!”
“臣等遵旨!”张诚三人立即回答。
然后中书官李俊奉旨至内阁将旨意传达给尚在阁理政的赵志皋,张位。
吏部与内阁不和已久,这一次廷推阁臣,陈有年,顾宪成丝毫没询问过赵,张二人的意思,此举早就令内阁不满了。
二人将此事告知王锡爵后,三位阁臣分别上疏,表面上为吏部求情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将顾宪成罢免,并重推内阁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