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是一位颇具战略眼光的统帅之才,他见赵弘润率领十万魏军驻扎在巨鹿,近三个月按兵不动,就猜到这位太子殿下多半是想袭击齐国,顺带着,也猜到了他们这场「魏韩之战」的结果——那位太子殿下都准备转战齐国了,这是否代表着韩国已在暗地里表示了求和之意呢?
而韩军这边,韩军主将暴鸢,则是得到了韩王然隐晦的暗示。
虽然心中不甘,但暴鸢也明白,这场仗他们多半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于是也就暗中徐徐放水,以至于邯郸郡境内魏韩两军的征战,双方变得越来越默契:上午韩军从某城池撤离,下午魏军便进驻该城,为了掩人耳目在城外打一场,双方也是草草收场。
打到这种地步,其实已经可以说,魏韩之战已然结束,剩下的,只不过是收尾善后而已。
对于这些事,有不少韩人看在眼里,就比如韩国的丞相申不骇。
当这位老丞相得知韩王然曾与魏公子润会面过,再结合随后暴鸢的种种消极作战行为,老丞相当即就猜到了几分真相。
因此,他在韩王然于四月初返回邯郸后,曾单独面见韩王然,求证心中的猜测。
韩王然并没有隐瞒,将他与魏公子润的私下协议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申不骇,听得申不骇久久默然不语。
平心而论,申不骇并不是反对韩王然的决定,甚至于,他还有些佩服这位年轻的君王那毅然壮士断腕的果断,毕竟,割让王都在内的邯郸郡南部所有城池,这种大手笔,可并非随随便便就敢说出口的。
老丞相只是觉得有些悲哀:他韩国曾经是多么的强大,如今却沦落到要以割让王都的方式来向魏国乞和,该死的,要知道魏国那可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在长达五十年的岁月里都不敢主动挑衅。
“大王有何打算?”申不骇询问道,略显浑浊的双目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君王。
事实证明,韩王然并没有让他失望,在听到他的询问后,这位年轻君王掷地有声地说道:“孤打算迁都蓟县,暂避魏国锋芒,而后励精图治,以待日后。”
看着双目神采奕奕的韩王然,申不骇微微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尽管这场仗他们韩国打了败仗,但鉴于韩王然及时说服魏公子润,暗中终止了这场战争,使得韩国保全了不少有生军力,因此,损失倒也不是很大,至少比国家被魏国覆灭要好得多。
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位年轻的君王在遭受这个挫折后,是否会变得心灰意冷,亦或者,这位年轻的君王是否有带领韩国东山再起的野望。
而试探的结果,让申不骇颇感欣慰: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丝毫未曾气馁,甚至于,早已想好了后续。
接下来的谈论,其实也没什么可谈论的了,毕竟「割让邯郸」说来简单,但个中意义,相信每一名韩人皆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老丞相申不骇那样理智,就比如荡阴侯韩阳,他在隐隐察觉到韩王然与赵弘润私底下的协议后,就坚决反对向魏国乞和,甚至于,他还搬出了釐侯韩武在被魏将伍忌掳走时所下达的严令:在这场事关韩国兴亡的战争中,谁敢轻言降和,就是整个国家的罪人。
为此,荡阴侯韩阳频繁奔走,游说秦开、乐弈、司马尚等将军,希望这些将军能配合他对邯郸甚至是韩王然施加压力,遵从釐侯韩武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与魏国继续开战,至少得逼得魏国主动提议以平局收场——绝不是以「割让王都邯郸」作为代价。
起初韩王然对荡阴侯韩阳还有所容忍,毕竟荡阴侯韩阳的这些行为,足以证明这位君侯对国家确实是赤胆忠心,只不过双方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以至于出现了分歧罢了。
因此,韩王然暗地里叫心腹「颜聚」去拜访荡阴侯韩阳,试图让后者接受这个局面。
没想到,荡阴侯韩阳非但将颜聚赶出了他在邯郸的府邸,甚至于试图将这件事公布于众,指证韩王然「构陷康公韩虎」、「对义兄釐侯韩武见死不救」、「企图割让王都向魏国乞和」等种种罪名,逼得韩王然只能叫颜聚派人将其收监,关入监牢。
在得知这件事后,上谷守马奢的心情变得更加忧郁,遂临时从军中回到邯郸,于监牢中探望荡阴侯韩阳。
探望那位,在监牢中口口声声大骂韩王然为昏君的荡阴侯韩阳。
事实上,无论是上谷守马奢也好,荡阴侯韩阳也罢,皆是对国家赤胆忠心的忠臣,但奈何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使得这两位反目成仇——确切地说,是韩阳视马奢为仇寇。
这也难怪,毕竟在当时釐侯韩武被魏将伍忌生擒之后,正是上谷守马奢暗地里派儿子马括日夜赶往邯郸,协助韩王然设计了康公韩虎与武安守朱满,从而夺回了大权。
因此,荡阴侯韩阳的叔父、康公韩虎的死,马奢至少得负起一半责任。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让荡阴侯韩阳无法忍受的是,韩王然在夺回王权后,非但不设法营救陷在魏营中的釐侯韩武,反而要以割让王都邯郸为代价,向魏国乞和,这算什么?
这在荡阴侯韩阳看来,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相比较釐侯韩武在被魏将生擒时,犹大声呼喊继续攻城,且此前明确表示谁与魏国乞和谁就是国贼,韩王然在夺回大权后的种种行为,实在是让荡阴侯韩阳太过于失望。
在他眼中,韩王然只在乎自己的王位以及权力,为此可以牺牲其义兄釐侯韩武,甚至是他整个韩国的利益,似这般君王,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抱持着满腔的愤慨情绪,荡阴侯韩阳在监牢内怒声骂道:“无道昏君,我韩阳终此生不为其谋!……上谷守且自去谋富贵吧!”
非但没有劝服荡阴侯韩阳,还被后者骂了一通,上谷守马奢又羞又怒,却有无法解释,当晚心气郁结,卧病不起。
尽管韩王然在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连忙带着宫廷内的医师前往探望马奢。
然而那几名医师却对马奢的病况无能为力,连说,心病无法用药石医治。
当晚,上谷守马奢拉着韩王然的手,一番发自肺腑的叮嘱与祝愿。
本来韩王然觉得,马奢多少会交代一下身后事,没想到,马奢对自己的身后事提都没有提,只是叮嘱韩王然道:“臣知大王偏爱我儿马括,微臣死后,或会叫我儿执掌上谷军,但微臣素来知我儿能耐,其虽有谋略之长,却仍少于经验;反观微臣的副将「许历」,常年跟随微臣,有勇有谋、老成持重,可令其代微臣之职,望大王明断。”
此后,马奢又针对韩国国内的重重弊端作了一番规劝与建议,随即,这位韩国三朝元老,便带着遗憾过世了。
继前代郡守剧辛战死,前上党守冯颋与前太原守廉驳相继投奔魏国之后,旧日的「北原十豪」,又损失了一位干将,而且还是文武兼备、无论军政皆颇为杰出的上谷守马奢。
从始至终,马奢都没有提及他的儿子、他的家眷,以及他的身后事。
这让韩王然莫名的感动。
毕竟从一开始,马奢便跟李睦、暴鸢等人一同,坚决支持王室,竭尽全力与韩虎、韩武等人周旋,而如今,韩王然大权在握,本想报答一下这位始终支持自己的老臣,却不想,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却因为被荡阴侯韩阳骂了一通,心气不顺,郁郁而亡。
这让韩王然在万分感动、悲伤之余,终于对荡阴侯韩阳起了杀心。
但最终,由于老丞相申不骇、中尉卿张开地等重臣的苦苦相劝,连说国难在前、不宜再杀大将,这才使得韩王然忍下怒气,对荡阴侯韩阳网开一面。
不过,他亦下诏将荡阴侯韩阳削爵为民,逐出邯郸,永不录用。
而此时,韩阳也得知上谷守马奢在探望他之后就气结而亡,心中亦有几分懊悔,无言以对,带上家眷默默离开了邯郸,从此再无音讯。
这件事,对韩国的打击尤为的大,毕竟韩国一下子就损失了上谷守马奢与荡阴侯韩阳两位干将,要知道,此番魏韩两国打了那么久,也不曾损失过似马奢、韩阳这等将军——釐侯韩武被擒,那只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后撤动摇动心,也就是说,是韩武自己给了魏军抓他的机会。
事后,韩王然遵照上谷守马奢的遗嘱,下达诏书,使马奢的副将「许历」升任上谷守,执掌上谷军。
但他也并未忘记他偏爱的马括,当即便封马括执掌宫廷卫士。
顾名思义,马括的地位就相当于魏国的三卫军总统领李钲以及继任者卫骄。
而在这期间,魏国的军队陆续攻破「防陵」、「安阳」,渡过邺水,逼近了韩国的王都邯郸。
魏韩之战,或将迎来最后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