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绪已感受到廖莹中的难缠,问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没有准备第三条逃路?”
“我们若真聪明,岂能经此大败?”
廖莹中下意识便反唇相讥了一句。
其后,他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摇了摇头。
“若说第三条逃路,平章公本可以投降……想必陛下看在瑞国公主的面子上,不会杀他。可惜,他没来得及投降。”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我也是猜的,平章公若还活着,无非是投降或回到临安。”
廖莹中油盐不进,不肯在言语上漏出破绽。
李瑕看了他一会,忽道:“你既然真不知便罢了,今日便不谈贾似道,谈谈你。”
“请陛下赐我一死。”
廖莹中不等李瑕说出后面那些招揽的话。
因他是真心求死,恐李瑕不让,故而不想得罪李瑕。
“鲁港一败,臣已存死意,唯不知平章公去向,死也难安。如今几乎可确认平章公死讯,我唯愿随他赴黄泉。”
翁应龙连忙劝道:“药洲,你何必如此?圣明天子即在眼前,岂不比贾似道……”
“天子是圣明,却给不了平章公给我的一切。我原本是怎样的吃穿用度?投降后又是怎样?平章公待我是何等亲密?再降新主又怎可能与我亦师亦友信任无间?”
廖莹中说着,缓缓在李瑕面前跪下。
“天子再圣明,却改变不了我与平章公三十余年的恩义……唯请陛下赐我一死。”
这段时日以来,数不清宋廷有多少官员投降过来。殿上众臣没想到,反而是贾似道的幕僚对其主最有忠义之心。
韩承绪等人见廖莹中如此,俱未再多说什么。
世间不缺人才,缺的是忠义士,尤其当今世风日下。众臣都有意成全廖莹中,让他当一个忠诚的典范。
李瑕却问道:“你死了,这些字画珍宝怎么办?”
“陛下既已缴获,封赏或收藏岂是罪人能过问的?只求能好好保全,万莫损毁。”
“朕不打算封赏出去。”
此言一出,殿中几个重臣多少都有些失望。
“朕也不想将它们收藏在私库。”
李瑕起身,走近了两步,又道:“朕以为,该保护他们、翻刻它们,使中华文明之美流传更广,但不知如何做……这方面你是行家。”
廖莹中一愣,下意识便道:“刊书刻版费钱,其花费只怕远超陛下所想。”
“朕确实不懂这些,但有些想法,你可知报纸?虽不如你刊的书籍精美,但可传文章、启民智。”
“知道,北地之报纸,了得。只是校对得粗糙了些,印刷模湖,且用典与遣词造句常常有错误之处。”
聊到了廖莹中感兴趣的地方,其说话的语态立即便有了不同。
“你说贾似道能给你的,朕给不了,确实。但你平生最擅长的刊书、收藏之事,朕却需要你做。”
李瑕并不知道该如何描绘对刊书之事的宏大设想,最后干脆引用了一句话。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廖莹中不由颔首,道:“确实如此。”
“朕打算建一个中华博物院,旨在保护、研究、流传这些珍宝,可行否?”
“陛下也喜欢收藏宝玩?”
“非为朕收藏,而为后世。”
“罪人愚钝,不知陛下为何如此?”
“让后世能看到更多文化瑰宝,让万国更仰望我中华文化。”
近来南征战事很顺利,但李瑕却很不安。
他能想象到,蒙元灭宋时也是如此顺利,这让他觉得自己在与忽必烈做同样的事情。
他需要反复地告诉自己,要做得比忽必烈好。
当他改变历史,他希望在这辈子走到头时,临死前能确定一生所为确实让家国比原本更强盛、更强盛了。
这种愿望开始渗透到每一桩事上。
廖莹中却觉得李瑕所言过于公心了。
在江南见惯了门户私利,他不信李瑕。
“陛下还未一统,已在顾及后世了?”
“这般说吧,朕可以承诺你,朕死后一件殉葬品也不带,以示心意。”
“陛下不可!”
殿中几个老臣吃了一惊,纷纷跪倒在地。
这年头丧葬是礼仪大事,所谓“大象其生以送其死”,若真如李瑕所言,覆盖的是礼法,也是他们的神鬼观念。
连廖莹中也吓了一跳。
他虽不愿投降李瑕,却知道此事若弄不好,死后还要被人唾骂。
“请陛下收回成命!哪怕不愿用世间宝玩为殉葬品,却万不可失了帝王之礼制。”
“这是后话,你是行家,你来告诉朕,这些该怎么保存。”李瑕指了指那一箱宝玩,道:“贾似道生也好、死也好,长江水不因他而竭,世事还在继续。”
廖莹中眼中渐渐含泪,犹豫良久,终于是应道:“愿听陛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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