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大雪纷飞。
一队车马缓缓从唐河冰面上驶过。
郝经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道:「战场已经清理过了?」
负责护卫他的将领名叫黄俣,谈吐不像是个粗人,应道:「唐军之中多是南人,不耐严寒,大部分都躲在曲阳、行唐等几个城池中。前夜驻扎在唐河岸边的是张弘道从真定史家借调的兵力,没多少人,一听说主帅已经死了,很快就投降了。」
「这般说来,战果并不大?」
「俘虏了两千人,战果亦不算小。」黄俣道:「听张总帅说,主要是对唐军士气的打击。再加上这天气,他们水土不服,能死了速取保州的心思即可。」
郝经点了点头,心里有数。
车马继续前行,前方的荒野上少见到人烟,倒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唐军搭建的望塔。
黄俣于是派人上前喊上两句。
「大元派使节求见大唐皇帝陛下!」很快便有一队骑兵从风雪之中出来。
为首的唐军校将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大声道:「郝先生是吧?!敢来求见我陛下,不怕死吗?!」
郝经抚须笑道:「若怕死,老夫便不来了。」「那为蒙虏当说客,你羞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尽臣节,何来羞字一说?」
「哈哈哈,你当忽必烈是君,人当你是狗!」郝经还想再应,那唐军校将已唰地一下放下了车帘。
「出发!」
队伍遂继续向南,往真定府而去。
真定府城依旧,甚至比过往还多了些繁忙的样子。
进城门的时候队伍稍微等了一会儿,赫经特意下了马车观察着城墙,发现城墙上连一道刀划的新痕都没看到。
「老夫听闻,唐军有一火器,声如雷霆,所击无不摧陷。未用于攻城耶?」
「没有必要你知道吧?大家都是汉人,能劝降就劝降,真遇到冥顽不灵的再杀杀杀!」
「将军还会用成语,不知高姓大名。」
「哈哈,走狗还不配知道,等你投了我皇再告诉你不迟!」
此时已经能进城,郝经摇头笑了笑,进入城中,发现真定府城中竟还有百姓在走动,若不是来往兵马众多,仿佛太平时节光景。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晾上几日,被为难一番才能见到李瑕。
不想,到了驿馆,仅等了半日,李瑕便已答应见他。
见面的地点在龙兴寺行宫。
龙兴寺是隋开皇年间所建,赵匡胤征河东时驻跸于此,又扩建了一番,规模宏大、气势磅礴,有大小殿宇十来间。
彼时正是傍晚远远传来了钟声。殿前有人喊道:「召元使郝经觐见。」
郝经忽然想到了贾似道,莫名担心李瑕会也将他扣留。
怀着这种略略不安的心情,他步入殿间,俯身行礼之后抬头看去,见到了李瑕。
他对李瑕真的是闻名已久了,彼此之间的交集也很多,但此时初次见到本人,还是愕然了一下。
这样气度不凡的汉家天子,确实是他曾经一直在盼的,忽然见到,竟有种梦境成真的感受......唯独还太年轻了些。
「不必多礼,朕一向很喜欢你的诗。」
郝经下意识便问道:「但不知唐皇陛下喜欢外臣哪一首诗?」
「自然是朕杀人时题在墙上那一首。」「臣才疏学浅,让唐皇陛下见笑了。」
「那就不说笑,朕读过你不少诗。」李瑕道,「石郎作帝从珂败,便割燕云十六州。世宗恰得关南死,点检陈桥作天子。汉儿不复见中原,当日祸基元
在此。称臣呼父古所无,万古诸华有遗臭。」
一首诗念罢他抬手指了指郝经,又道:「你是个读史的,看你诗文也非不明事理之人,缘何给胡虏为走狗?」
郝经直接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严。他终于不敢再欺李瑕年轻。
「外臣......」
「罢了,不必将你那套托辞说出来污朕的耳。」
郝经又是一滞。
他是当世大儒,今日也是有备而来。
唯独没想到的是,李瑕句句都是先发制人,每句话都是带着他在走,使他根本就无法找到自己说话的节奏。
「唐皇陛下,天已然入冬了。」
颇为生硬的一句话,郝经终于开始说他想要说的问题。
李瑕似乎轻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过一封折子看着,也不说话,由着郝经当说客。
「不知唐皇陛下可有意识到,今日唐军与元军对峙之地,正是宋、辽之交界?」
「朕忙,你有话就一次说完。」
郝经此时才发现,整个殿中竟只有他与李瑕两个人。
也没有点火炉,到处漏风,冷得厉害。
「唐皇十年之间创此基业,伟哉。然而立国时短,终究是国力不足,这般兴师动众,不知钱粮用度还可支撑到几时?」
李瑕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郝经一眼。
郝经等了一会,继续道:「外臣粗略算过,以唐国举国之力,打完贺兰山之战已是勉强,之后又贸然北上,实属不智,只怕此时国库已然见底了吧?」
依旧得不到回应。
「大元早已遣重兵驻于保州,唐皇不死心,以为凭借张弘道可在年前攻破保州城,可如今张弘道一死,唐河一战唐军大败,士气低落,加之大雪不停、粮草告罄,于唐皇而言,也该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李瑕终于看了郝经一眼,问道:「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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