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选德殿。
赵昀坐在御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又要换相了。
这是最费心神的政务之一。
即位以来,宰相流水一般地换,叫人疲惫不堪。
史弥远、郑清之、乔行简、崔与之、李宗勉、史嵩之、范钟、杜范、游侣、赵葵、谢方叔、吴潜、董槐、程元凤、丁大全……
权臣、庸臣、刚臣、直臣、佞臣,就没有一个能让人满意。
就没有一个人既合心意,又能将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还能只对天子忠心耿耿。
贾似道?
贾似道很聪明,但连在冷宫之中的阎贵妃都能查到旳事,这么聪明的贾似道却看不出?
他似乎,每每敢把天子当作筹码以谋私利?
当时李瑕那封信或不是意在陷害贾似道,而是看出了这一点?
得仔细查证,有证据方好判断……
终于,赵昀开口,问道:“近来所有弹劾丁大全的奏折找出来了?”
“禀陛下,三日内宫中四百七十一封奏折中,共有三份弹劾丁相,皆在此处。”
赵昀看了前两份,见又是弹劾丁大全“蒙蔽上听”云云,不悦地丢在一旁。
拿起最后一份奏折,他看了一眼,问道:“这封奏折何时到的?”
“昨夜送进宫,今早时摆在选德殿,陛下正准备去殿试,未曾御阅。”
赵昀又不悦地“啧”了一声,喃喃道:“临轩唱名,状元都定了,还有何用?”
话虽这般说,这奏折已在殿试之前就已送来了,没看到,也无甚可说的。
赵昀扫了眼身边的内侍,始终觉得不合心意。
“召董宋臣来随侍。”
“奴婢领旨。”
如此吩咐过,他才继续看手中的奏折。
“四川安抚制置使李瑕,奏曰,国家求贤,以科举为重,臣近闻太学诸生私议于巷,左相丁大全假手科场、会元周震炎文不副实,殿试未入场,策论表题已传于其手。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彻查,罢丁大全……”
~~
贾府。
明亮的烛光当中,贾似道指了指李瑕,摇头道:“不是像你这般弹劾的啊,谏台御史才闻风奏事,你见过哪个大臣是亲自上场的?”
“没关系,明日大朝会,将会当廷宣读我的奏章。”
贾似道身子一仰,靠在椅子上,有些嫌弃,道:“官,非如你这般当,不留余地。”
“没关系。”李瑕道:“陛下知道我是孤臣,背叛了丁党,以后任何一个派系都不会容我。谏台也没有我的人,我只能亲自出面弹劾丁大全。”
“呵。”
贾似道耸了耸肩,讥道:“你以为这般,陛下便能信重你?”
李瑕问道:“不能吗?”
“你以为阎妃再得了势,成了你的靠山,你就能重新得权?”
“不能吗?”
“你不懂圣眷。”贾似道笑道,“用你为蜀帅,是因当时战火未歇,是因你们欺骗陛下将有子嗣。如今呢?”
“战还可以打,陛下还能有子嗣。”李瑕问道:“贾相公,你敢断言陛下不会有子嗣吗?”
“我不敢。”
贾似道懒得与李瑕做口头之争,他指了指李瑕,道:“你真的不懂当官。”
“确实如此。”
贾似道微微一叹,道:“你求我,你才能活。”
李瑕道:“眼下似乎是贾相公有把柄在我手上?”
“小把柄,我不在乎。”贾似道敲了敲案上的酒壶,道:“陛下想用我为相,我好用,这点你改变不了。但我与你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给李瑕斟了杯酒。
“没毒,放心喝……我知你为何叛我,开诚布公吧。陛下已打算立忠王为太子,我教你如何活命。你先把你那该死的爹藏好,我会向荣王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出面造谣忠王身世。
我还会与忠王说‘殿下不能杀李瑕,有人造谣李氏王妃给黄夫人下了药,这是在诽谤殿下之资才,实则殿下聪慧绝伦,当然不是被药害过。杀了李瑕,世人更会相信谣言啊’。”
贾似道说到这里,摊开双手,又道:“你看,我能保你的命。前提是,你来求我,并证明是吴潜一直在陷害忠王。”
李瑕道:“不够吧?我把李墉藏起来不够,莪最好杀了他,让荣王相信我的忠诚。”
贾似道笑了笑,叹息一声。
李瑕又道:“贾相公一句话能让忠王不杀我?我不信,便是我信了,你一句话也能杀我。”
“我很赏识你,还指望着你成为我的门生,不杀你。”
“姑且信你吧,然后呢?”
“蜀帅之位,你保不住。”贾似道摇头道:“你以为有兵权能保命?却不知天下兵权在谁手里,陛下手里,陛下如何掌天下兵?枢密院。你信不信,我一封调令,你手中之兵皆杀你?你手中真正能调派的只剩……三千之数。”
李瑕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贾似道算得不错,他如今有把握完全掌握的私兵,确实是三千余人左右……不包括昭通、威宁。
“枢密院、宰执,才是掌天下兵权者。”贾似道又感慨一声,“为官当作史弥远啊,而只有我,能成为另一个史弥远,且做得比他还要好,吴潜?不行。”
李瑕点点头,应道:“吴潜确实做不了史弥远。”
“至于你,以为蜀帅是何大官?不过是个差遣……知道何谓‘差遣’吗?”
李瑕摇头,道:“知道一些,但不够透彻。”
“呵,为官三年,这都搞不清。”
贾似道抿着酒,随意且自若的样子。
“为官有几种,官、职、差遣,还有勋、爵。
勋、爵无甚好说,勋是荫补,你没有;爵,你是‘开国伯’,陛下酬劳你的虚衔,四品官,用来给你涨俸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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