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好气道:“转个屁,起码还有十天才能打谷子。你腿不好,别又摔着了,请正骨大夫可不便宜。”
“摔不着,咱家那田埂,我闭眼都能走完。”李老汉咧嘴直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
妻子立即冲长子房里喊:“你爹又要出门了,快跟去别让他摔着。”
长子叫李大同,取名的时候,有人提醒他犯忌讳,说大同是朝廷的国号。但李老汉硬要取这名字,说大同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这种好词儿不会犯忌讳,果然官府也没派人来追究。
李大同睡得迷湖,被叫醒了心情不好,一路滴滴咕咕追上去。
“爹,这大早你扛着锄头做啥?”李大同问道。
李老汉说:“昨晚半夜,我听到有风。稻子就要熟了,可不能被吹倒,不去转一圈我不安心。”
李大同无语道:“昨晚风小,刮不倒稻子的。”
李老汉怒道:“你晓得个屁,庄稼的事,能全靠猜?老子种田要是马虎大意,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全得饿死!”
李大同不再说话,打着哈欠往前走。
父子俩围着稻田转悠,走了二十分钟,还真发现一片倒伏的水稻。
“看到没?”李老汉得意洋洋。
李大同服气了,嘿嘿笑道:“还是爹有主意。”
父子俩一起下田,李老汉用锄头,把倒伏的水稻勾起。李大同跟在后面,用稻叶子进行捆扎,倒伏的水稻一排排被扶正。
直干到八点多才完,李老汉扛着锄头回去吃早饭。
走在田埂上,李老汉看着青黄相间的稻子,喜滋滋说:“今年老天爷给饭吃,风调雨顺,不像去年旱得愁人。”
“当当当当!”
突然,远处有人敲锣跑过。
李老汉滴咕道:“快到农忙了,农兵也不是这会儿操练啊。”
父子俩回到村口,只见人人惊慌,还有两个老人在哭泣。
“咋了?”李大同过去问。
那人回答:“万岁爷驾崩了!”
李老汉没读过书,听说跟皇帝有关,连忙追问:“啥是驾崩了?”
“就是人没了,升天做神仙了!”那人解释。
李老汉如遭雷亟,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嘴里反复念叨:“万岁爷没了,今后这日子咋过?今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李大同说:“爹,万岁爷没了,还有新皇帝。”
李老汉毫无征兆的情绪爆发,冲着儿子嚷嚷:“兔崽子你晓得个屁,有万岁爷才有好日子,万岁爷没了,这好日子就到头了!这好日子就到头了啊……哇呜呜呜呜呜!”
李老汉说着说着就蹲下,脑袋埋在双膝间哭泣,哭得泣不成声。
上次哭得如此厉害,还是在诉苦大会上。
李大同扶着老爹回家,发现老娘也在哭,家里两个没上学的小孩正好奇看着。
老娘一边哭,一边诉说往事。
说她在老家也有几亩薄地,水旱蝗灾齐至,一家人逃到南京投亲戚。又说亲戚靠不住,只打发了一碗粥,她全家在南京做乞丐,还被本地乞丐们欺负。
老娘越说哭得越厉害,最后眼睛都哭干了,抽泣哽咽道:“不是说万岁爷是星宿下凡,能活一万岁吗?这怎说没就没了?万岁爷没了,日子就没法过了,今年的粮食不要卖,来年怕是要饿肚子。”
李大同看着哭嚎的爹娘,他无法理解这种情况,老皇帝没了,换了新皇帝就是,怎么跟天塌下来一样?
他把孩子叫来吃早饭,然后扛锄头去菜地除草。
路过几户人家,但凡家里有老人的,总能隐约听到哭声。
中午除草回家,李大同发现午饭已经做好,却不见自己的爹娘,他问妻子:“爹妈呢?”
“进城去了。”妻子回答。
“进城干啥?”李大同问。
妻子解释道:“换上了新衣裳,又带了些钱和干粮,说是要给万岁爷披麻戴孝哭灵。村里的老人,去了二十多个,村长怕坏事,劝也劝不了,只得跟着一起去。”
“他们老湖涂了,怕要被官府轰出来!”
李大同顾不上吃午饭,扔下锄头就追去。
一路上,李大同遇到好几拨老人,其中也混杂了一些年轻人。
玄武湖边和长干里,那些贩布的店铺,麻布已然卖脱销。好多老人,是用自家纺的麻布,批戴在身朝南京城前进。
看守城门的士兵,都不知道该不该拦,四里八乡涌来这么多人,搞不好会在城里闹出事情。
但他们又不敢拦,甚至不敢责骂,因为这些都是来给皇帝哭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