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略显龟裂,原本河边浅生的水草也在阳光暴晒下枯死。
垫脚极目向西望去,弯曲的河道全无水色波澜,有军卒沿河向下挖掘,坑洞已经挖的极深,但翻出的土壤也只是略有潮意,完全没有地下水涌动出来。
眼见到这一幕,郭知运眉头皱得更紧,在部将指引下继续向前行出十多里,抵达了一处岩石垒砌围成的河塘。这河塘是原本蕃人修建的饮马地,河湾依傍的山岭处有几处泉眼涌出,汇入河塘后在塘底形成了一汪浑浊的泥汤。
为了避免水汽的蒸发,此时河塘上方架设着几层草毡,避免阳光的直接照射,河塘一侧引出一道沟渠,用干草充塞其中过滤筛阻泥沙,流出的水用木桶盛接出来,虽然较之塘底清澈许多,但仍泛着一股暗红色的浑浊。
郭知运取过水瓢啜饮一口,含在唇齿间咕嘟片刻生咽下去,旋即便摇了摇头,然后才沉声道:“上游情形探听清楚没有?”
部将高舍鸡上前叉手回道:“已经探查明白,五十里外有牛心堆,为赤水源上游大隘口,牛心堆西北两侧六水汇流,蕃军于隘口设堤,峰岭设堡,驻军约两千众。牛心堆周边皆有蕃营设置,各为呼应,众在七千上下……”
很明显,牛心堆便是蕃军阻扼赤水源头的重点所在,地势虽然不算奇险,但却驻兵数千有余,可见对于此地的重视。
“近日之内一定要攻克牛心堆!”
听完部将所汇报的敌情,郭知运略作沉吟后便开口说道。
海西地区虽然地势平坦广阔,但大军行止必须要傍水而行,所以真正的行军路线选择也是有限。眼下中路大军主力还有旬日便可抵达暖泉驿,在此之前郭知运所部必须要解决水源问题。
如果这一问题得不到解决,大军便不可入驻暖泉驿。
虽然向北偏移百里还有大非川这一水源,而大非川南麓也是一处比较适合的驻扎地,但如此一来大军与乌海之间的行程便将偏移两到三日,不说直取乌海,就算境域当中发生什么稍具规模的战斗,由于大非川偏在一侧的缘故,诸部之间的调度呼应与策援也将变得效率低下。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大非川南麓有平坦道路连接着海西的伏俟城,一旦大军主力于彼处驻扎,必然会受到伏俟城噶尔家的侧翼侵扰。若分兵攻拔伏俟城的话,在正面战场上便防备不住来自积鱼城的蕃军,而蕃军既然作此布置,必然也不会放过唐军分兵的这一战机。
所以眼下最合理的做法,就是攻夺蕃军牛心堆这一据点,让水源与前行的征途都变得畅通起来。
做出这一决定后,郭知运便在诸将簇拥之下继续向前而行,午后时分抵达了蕃军堡垒所在的牛心堆。
牛心堆是一处土石堆叠的高坡,因形状类似牛心而得名,坡度并不算大,但范围却非常广阔,南北略窄、东西极宽,蕃军在坡顶设置了两座烽堡,在山坡脚下还布置了壕沟、拒马等防事。
烽堡上的蕃军眼见有唐军人马靠近,很快便响起了鼓角示警声。约有近千名蕃卒自烽堡中策马冲下来,在拒马阵后摆设阵型,眼见坡下唐军数量并不多,且并没有进攻的趋势,胆气不免壮了起来,绕着拒马在后方奔走叫嚣,虽然唐军大多不通蕃语,但观其神情模样可知叫嚣的绝不是大爷大娘过年好这样的问候语。
眼见这一幕,郭知运自是气闷不已,他是河源老卒,经历过唐军势弱、不得不在赤岭一线设置烽堡苦守陇边的岁月,却没想到如今双方攻守态势互换,而蕃军又把唐军的本领学个十足十。
一行人不理蕃军叫嚣,绕着牛心堆侦查了一个彻底。而蕃军则把唐军的技能学得太像,一溜壕沟深挖几乎让牛心堡成为一个孤岛、却没留下一个出口,眼见着数量不多的唐军大摇大摆的饶坡行走却不能攻出,不免从刚才的趾高气扬气得哇哇大叫。
“有点麻烦啊!”
郭知运侦查一周后,不免叹息一声道。蕃军筑堡为守的手段应用虽然有些死板,做不到攻守之间的灵活切换,但也因此让进攻变得艰难。
如果正面进攻的话,先要突破壕沟、拒马阵等阻碍,还有长达数里的缓坡逆攻,一系列的动作都将在蕃军弓矢的覆盖之下,想要攻夺下来,必将损失惨重。
而若绕行别处,且不说路线的曲折、距离的远近,蕃军在周边所作的布置也并无明显漏洞,同样免不了要遭受左右夹击。
但无论有怎样的困难,赤水源这一条河流对接下来的战斗推进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眼前的拦路虎无论如何都要打倒。
敌营前方巡察一番后,郭知运便暂时返回了暖泉驿,并传令分散出去的诸路人马在肃清境域周边蕃军游弈斥候的同时,逐渐向牛心堆附近会师,打算汇集优势兵力,一举拔除这一障碍。
尽管心里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是想到接下来战斗的艰难与可预见的惨烈,郭知运心情还是沉甸甸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一声令下,之后的战斗中不知又会有多少赤胆忠心的将士们将会伏尸于牛心堆那称不上险峻的坡岭上。
虽然说慈不掌兵,但若非天性大凶大恶之人,谁又会对生死漠然呢?
因此在等待诸路人马会师的同时,郭知运也是昼夜难眠,将牛心堆附近的地形与蕃军布设据点绘成简图,起卧都随身携带,希望能够选定一个战损最小的进攻方案。
这一天,诸路人马业已汇聚牛心堆附近,郭知运即将动身前往前线之际,一名风尘仆仆的参军策马行入营中,正是郭知运颇为看好的杜暹。
入营之后,杜暹不暇顿足,问明主将尚未动身离营,便忙不迭阔步行入大帐,来不及周全见礼便开口说道:“卑职此行游走传令,几次途经牛心堆,观彼阵设,略有所得,不敢藏私,盼能有益破敌!”
“快快讲来!”
郭知运闻言后自是一喜,他近日遭此困扰,可谓寝食不安,脑海中略有一些模糊的思路,但却始终有一层隔膜突破不开,心情自是焦灼不已。
杜暹闻言便也不再拘礼,入前伏案看了一眼牛心堆的简图,提笔在这图纸上一勾,新勾出的墨线恰好与蕃军所挖掘的战壕沟堑重叠,使这一条防线变得更加粗重,也让图纸上的牛心堆方位更加凸显,与地图上其他的元素隔绝孤立起来。
郭知运眼见这一幕,眸子顿时一亮,一直阻隔思路的隔膜顿时被戳破,而杜暹已经放下毛笔自陈所计:“蕃军法我防计、掘土垒石以构艰险,但所张施唯得浅表。牛心堆此阵看似牢固,实则划地自圈,我军之所必取,不在一隅死地,而在活水奔流。水势无常,应时而兴,天时在我,杀敌取水,可以兼得!”
“此言大善,此言大善!杜参军敏于战机、洞察深邃,我亦不如啊!蕃贼不知水火可畏,擅操共工之威,必死无疑!”
有了杜暹的点拨,郭知运思路顿时也畅通起来,拍案大笑,旋即又说道:“贼此番拙计自限,应用不止于此,参军持我手书,告知夫蒙大总管,战机贼授,不可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