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琳琅之声清凌细致,莹滑通透,宛如叮咚的泉水在山间流淌,又像是璀璨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不停,轻拢慢捻间或有小弦切切,或有大弦嘈嘈,相得益彰,曲文又字斟句酌,无怪俗世领略不到也,“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众僧买龛烧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雅语也。“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壮语也。“碧澄澄云开远天,光皎皎月明瑶殿”,巧语也。
慈禧看着台上精彩,心中一喜,就朝李莲英摆了摆手,爽朗笑道:“赏!”
二鼓早过,华灯璀璨如星,我面带微醺的绯色醉意,略倾一倾身子,意犹未尽地饮着壶中所剩无几的雄黄美酒,目光悄然停驻在正与慈禧说话的隆裕身上,她的脸庞轻轻隐在发髻中重重叠叠姹紫嫣红堆纱而起的牡丹宝石簪子之下,大朵牡丹金丝烟纱碧霞罗一层层地渲染开艳丽的重彩,将她嘴边的笑容衬托得那般讨好又无力。慈禧眸中含着一缕笑意,细长的手指随着音律缓缓有致地叩击在桌上,气度闲雅从容,酒腻在喉头,我慢慢放下酒杯,遥遥对上载湉投注来的关切目光,我心中一诧,慌忙回过头去吩咐白歌给我倒杯茶来,如今时今日这般好花好景,终将不会长久,但哪怕是转瞬即逝,却也能叫人在无可挽回的余生里心底能回甘出一丝苦涩的清甜。
眼神闪躲时,正好触碰到瑨嫔面上,在这热闹之际不发一言的她反而显得气质清幽绝尘。
我悄然对身侧的子玉道:“太妃瑨嫔今儿所见还真是觉着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与上次见面的观感很是不同。”
子玉一饮而尽,轻笑道:“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不过私心罢了。”
我忙小声说:“你疯了还是喝多了,千万慎言。”
子玉叹息一声,“我啊,”她面色嫣红,笑了笑,又道,“看起来,我似是找到了同路人。”
我轻轻一蹙眉,“什么同路人,你可千万别到处去说你和赵太医的事儿,宫中险恶,可不是人人都能信任的。”
子玉侧过脸,笑看着我,“我知道分寸,你尽管放心。”说着,她又灌了一杯酒,我瞅着她,如何能放心,拦住她叹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珣嫔一眼瞄着我们,发笑道:“哟,瑾嫔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有心事?”
我陪笑,“姐姐只是入宫一段日子,不免想家。”
慈禧也跟视了子玉一眼,含笑道:“瑾嫔若是想家,就来哀家的宁寿宫小住一段日子,”目光遂又看向载湉,“皇帝以前亦时常想家,都是哀家带着一块儿睡,现在长大也就好了,并不似小时那般胡闹泼皮。”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慈禧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皮厚得我都有些敬佩。
载湉面上笑意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勉强,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句道:“多亏了老佛爷多年的悉心照料,”嘴角随即又轻轻一勾,“朕才能是朕,朕才能有幸成长至今日。”说完,载湉举杯一饮而尽。
慈禧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敦宜皇贵妃漫然道:“老佛爷,皇宫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只可惜了瑜妃不能前来。”
慈禧复笑,“瑜妃那身子骨可顶不住这么闹。”
珣嫔看了一眼敦宜皇贵妃的脸色,也笑道:“说起来,瑜妃娘娘实在是没福气,每每大肆宫宴正好都撞上娘娘身子不爽。”
慈禧目光盯着台上的小戏,过了一会儿,轻笑道:“那个小旦角儿看着倒是不错。”
载湉一听,目光随之看去,眉间不觉轻轻一蹙。
我心忽然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