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何,其实那些孩子的父母反而不怎么伤心的,见多了,也忍耐习惯了。
太太奶奶们总是很忙,听到不幸就开始做法事的做法事,捐钱捐药忙的不亦乐乎。
她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想,我做了这么多好事儿,菩萨总会见到,神仙总会知道一分半分,看我良善许就保佑了我的孩儿呢。
这跟江太后给皇爷修庙的道理是差不离的……
最后一番折腾,果然泉后街很少有孩儿夭折,这是菩萨保佑。
老刀们都是苦出身的汉子,心里明镜似的却懒的揭穿。
崔二典掂起一块肉放嘴里嚼吧着说:“得,百年难遇我说老祖宗一次,就让人家大孙儿逮住打嘴了。”
陈大胜把火腿递给常家的婢仆,笑着对小花儿道:“这是家里南边的庄子送来的,咱老爷子心疼你就让赶紧送来,也没几条,咱兄弟刚够分的,这东西我也没吃过?许吃过……嗨,它切开放在锅里我就不认识了,反正就是这么个东西呗,你今儿咋样?”
他坐下,不吃酒,只接了花茶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大胜非在重要场合遇必要吃的酒,他是管束自己的。
小花儿笑笑,他背后早就不疼了,就是心里懒,每日就无赖的躺着,刚开始那几天就恨不得躺到死了好。
可还没死呢,只要每天一睁眼,眼前除了媳妇儿,便是亲卫巷的亲人,甭管老的少的就往他家拥挤。
他几个嫂子没事了,还往他炕上泼一炕头孩崽子,就闲个屁!看不住就尿他的被窝,整的他屋里每天都一股子月子味儿。
甭问他怎么知道的,家里婆子都这么说。
等彻底安静下来,竟什么都过去了,什么不甘,什么心灰,真就大风吹去了。
谁离了谁,都能过,都能吃,都能活。
常连芳坐起笑笑:“哥回来了?今儿咋样?这几场雨对我倒是良善的,我早好了,你,你每日都问一次也不烦的慌。”
陈大胜无奈,接了婢仆递来的药膏,按住小花儿,扒了他上杉给他抹了一次药,抹完点点头笑:“最近毛病越发多,你媳妇惯着你,我可不惯着!我就知道那几个孙子不敢下死手,得了,这几个痂儿落了也就好了,哎~呦,就矫情的你,还真坐了个整月子。”
话音落了,在他背上好的地方拍了一下,常连芳不疼,依旧嗷了一嗓子,只他这嗓还没发泄完,院外便来了人,禀告陈大胜道:“四爷,奶奶让您回去呢,说是,说是住在泉前街的翠莺小姐没了,让您过去看看呢。”
陈大胜半天没想起翠莺是哪个?还是这婢仆小心翼翼提醒道:“四爷,翠莺小姐是四房那个……”
哦,这下想起来了,翠莺是喜鹊,兰庭的妹妹,是乔氏在燕京生的那个小姑娘,论辈分她是自己的小堂妹,也不算最小的,四叔在燕京抬了好几房,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呢。
听到陈家没了堂小姐,众人纷纷站起要去老宅看看,陈大胜却阻止道:“都甭去,四五岁的小孩儿不成人呢,老太太……她,不太在意他家的事儿,我去就成。”
阿奶对四房其实早就冷了心,喜鹊兰庭这是没办法了,有了感情了,可那个叫翠莺的……她也不该死的。
陈大胜仔细又想想,依旧是毫无印象。
他匆忙回到老宅,一进门便看到喜鹊在当地铺了一块布,正把自己小时候的衣裳取出来,正一件一件的收拾。
这一看就是给她妹妹预备带走的。
老太太难得今儿没唠叨,就扶着拐坐在一边看,看到陈大胜进来,眼皮子只耷拉了下。
陈大胜左右看看,找不到兰庭便问:“兰庭哥儿呢?”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外面,语气平静道:“拿了自己的月例,去城里给他妹妹买棺椁去了。”
陈大胜闻言一愣道:“如何用到他的钱儿了,我四叔呢?如何好端端的就没了?家里这么多人在,如何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他才多大,让,让他嫂子去吧。”
老太太却说:“不用,他们家的事儿,他们自己收拾,就没出息的东西!孩子病了上门说几句,便是老婆子我不管,你能不管?你大哥能不管?她亲生的闺女在这儿呢,亲生的儿子在这儿呢,没多有少的,雄黄雌黄,丹砂菖蒲这些咱家里放着不知道多少,还以为是从前么?就不说!人家不说!”
正在收拾东西的喜鹊肩膀颤动下,又继续收拾。
七茜儿怀里抱着个包袱从针线那边出来,边走边对老太太说:“您老可别难受了,您这都多大年纪了受这份心伤?我四叔在京里是正经的官老爷,又找您做什么?人家自然先找亲爹去。”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也是铺排开,便是一包袱的小孩儿衣裳,大房,二房,三房的妞妞每月都有新衣裳。
看到这些,其实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七茜儿晃晃脑袋,蹲在地上手脚利落的将好的选出来,边挑边生气。
乔氏从泉前街那边过来,什么时候都是利利索索,体体面面的,那身上也不是没有首饰,也不是饥寒交迫的样儿?
如何就听他们说,那孩子是用不起八味丸没有的?
想到这,她眉毛一挑对门外问:“四月?”
四月大着肚子进来,看着自己奶奶问:“奶奶?”
“你让你家春分赶紧去城里的成药铺,去问问避瘟的六味丸,八味丸,萤火丸,还有肘后使的那种避瘟膏子~如今什么价儿?”
这事儿不打听清楚,她这心里别扭。
陈大胜好歹也是要继承郡王府的,好家伙,堂妹就在隔壁街,却因家贫买不起药,硬生生病死了?他还不知道?
甭管背后多冤屈,外面人看你陈家是一家人。
四月转身去了,七茜儿这才对老太太说:“您也别难受……”
老太太眼睛一吊:“我不难受!人家都不告诉我,我难受个屁……”
话音未落,喜鹊嚎啕大哭起来。
也是马上要十岁的小姑娘了,书也读的足够,道理也是懂了的。
如此才越发难过。
那外面的都说她跟兰庭嫌贫爱富,就巴结着老太太,舍了织布养家糊口的娘。
可外面人哪里知道,有他们姐弟在这里就有份钱,就能接济娘亲妹妹。
谁能想到翠莺会没了呢
这孩子哭的谁也哄不住,一直哭到春分进了院子回话。
说是城里几日之前,避瘟的药剂老百姓就吃不起了,三百钱的祛瘟肘后膏子已经卖到三千钱,也就是两贯多。
怪不得乔氏买不起?
春分又说,那边翠莺小姐病的急,乔氏打发人立去燕京寻四老爷,可四老爷没见到,人就被四老爷家掌家的那个小柔姨娘挡回来了。
这一来一去未及报这边,翠莺小姐就没了。
满院子里人都不吭气了,老太太颤颤巍巍扶着拐杖进了屋子。
喜鹊收了泪,收拾了一大包衣裳,又拿了自己贴身的首饰搂着预备去泉前街那边。
临出门的时候,这姑娘想起什么,扭脸对陈大胜道:“四哥。”
陈大胜抬脸看她:“啊?哦,我送你去。”
喜鹊摇摇头:“不是说这个。”她看看老太太的屋,语气很无奈说:“阿奶知道我常常往那边跑,有人陪我去呢,我是跟您说,这事儿您跟四嫂子别往心里去,甭说那些药涨价了,便是没涨价,当日卖了我的剩余,也够使的了。”
七茜儿闻言,这才正色看这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眉目之间跟乔氏相似地方仿佛是寡淡了,去了。
她眼神清正的说:“甭去那边,也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家的事儿我清楚!不赖阿奶,不赖哥哥们,她们心烂了,哥,您甭去,去了一身骚。”
陈大胜叹息:“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堂妹,人没了,关系再不好也该去帮衬。
喜鹊满面讥讽:“人话呀哥,那是我爹!到了这一步,什么也该明白了,这是折磨死了我妹,想给阿奶心里灌沙子,让我阿奶难受呢!想我阿奶愧着好跟他和好呢,我娘……这一回,她是真的该看开了。”
这么小小的人,怎么就懂了这个。
七茜儿无奈,走到这孩子面前拨拉一下她的头发帘子劝道:“甭难受了,已经这样了,就好好送她走,你哥哥们不去,嫂子们总要去的。”
她说完,拉着喜鹊便走,走到门口却听到老太太在屋子里励声道:“你去作甚?你怀着身子呢,那是夭折,送不好,冲撞了你肚子里的?”
话音落了,老太太已经换了素服出来了,她看了一圈人道:“我去,我去送送那丫头。”
老太太带着喜鹊走了,庆丰府里避瘟药飞涨,身为斥候,民生之事总要大过他家这些恶心事儿,现在回去,许能想办法再救一些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