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便收好了信。父亲张倬如今告病出缺在家,不比张辅这个国公,自然不好随时打发人送信来。算上路途中耽搁的两个半月以及抵达广州之后的一个月,他已经是将近四个月没和父亲通过信了。因张辅在信上并没有提起,他便对彭十三问道:“送信人可还提到了京城家里的情形?”
“他提过家里其他的一切都好,而且人还在布政司衙门等着,少爷回去就能见着。”
“那就好。”
情知如今的京城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张家虽不说安若泰山,但那些提防心过度的老大人们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削弱一下张家的实力,决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了,因此张越自然毫不怀疑这话。看见江边有不少精明的商贩在摆摊卖粽子,他就招呼了彭十三一声。
在这种应景的时候应景的地方,那些商贩几乎个个都是好生意。无论是肉粽白米粽豆沙粽赤豆粽……一串串煮熟的粽子连绵不断地卖了出去,不少看赛龙舟的百姓就在江边捧着粽子一边吃一边看,不一会儿,各家小贩就只剩下了生的,连下锅现煮都来不及。而在这些人大做生意的同时,更有人口若悬河地议论着龙舟赛的胜负。
“要我说,楚家商号这一回准赢,为了这一回赛龙舟,听说楚胖子下了每人一百贯钞的赏格!”
“一百贯钞算个屁,再说,楚胖子在各商行中也就是中流。要我说,还是秦家的珠江商号赢面大,他在官场商场都厮混得开,听说各家商户的打赌里头,人人都看好他。”
“你们就省省吧,也不看看那最大的一条船是谁的后台。有市舶司的提督太监秦公公力挺着,谁敢越过了他去,还想不想和那些番人做生意?”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争论几句。这事情我清楚,我有个亲戚在市舶司里头当杂役,听说秦公公这几天把不少用不着的大家伙都变卖了出去,换了不少现钱。刚刚过去的几个卖彩券的人瞧见没有,虽说这是广州城那些富商取乐的法子,可那秦公公花了整整一千贯钱买自个赢!那可不是宝钞,是黄澄澄的钱!听说他今儿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自己竟是亲自上了那艘龙舟……这阉人下水,不嫌命长么?”
手里拎了两个粽子的张越和彭十三从最后头往前挤,那些嗡嗡嗡的议论声不停地往耳朵里钻。张越倚靠彭十三的身材巨力好容易到了第一排时,不但背后的抱怨声不断,就他听到关于此次赛龙舟的胜负内幕版本,就足足有十几种,每种都不一样,甚至还有人说胜负是他内定的。虽觉得好笑,但他想到刚刚知府说,胜者会得到珠江英杰的官府赏赐匾额,以及各家商号联合提供的万贯宝钞花红,再加上各处明里暗里的打赌,他也就释然了。
这一个赌字,原本就能衍生出无数故事。
“冲刺了,那边几艘船都冲刺了!”
为了方便官员家眷观看这场赛龙舟,这里原本就靠近最后的终点。因此,这么一声嚷嚷之后,前边的人固然瞪大了眼睛,后头的人也少不得踮起脚张望,更有甚者直接扒着前头人的肩膀。亏得彭十三在后头护着,张越总算还站得稳当。就在他眯起眼睛分辨是哪艘龙舟先冲过的终点时,忽然只看见那艘最大的龙舟从中间断裂了开来,上头所有人全都一下子翻落水中。一时间,围观的百姓自然大呼小叫了起来。
“是秦怀谨的那条龙舟!”
不用彭十三提醒,张越也自然认得出那条最招摇的龙舟。对于那位即将过气的家伙,他没有花太大的心思,而且身边的人手也不够,但也吩咐了眼线盯着——毕竟横竖王瑾已经表明了姿态,此人就是回京也没有好下场,因此他也懒得延续自己太监克星的旗号——而他就是抄了这人的家,那些金银财宝也进不了藩库。因此,对于今日秦怀谨这最后的表演,他自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并没有太过留心。
珠江口上年年赛龙舟,偶尔也有翻船落水的往事,但由于划船的汉子都是水上好手,往日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太大的事情,这次百姓惊呼了一阵之后,也都没往心里去。直到有人嘀咕着提了一句秦公公落水,人群中才骚乱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候,后头高台上也同时起了骚动,没多久,几个差役就气喘吁吁地跑上前,高声嚷嚷了起来。
“府尊大人有赏,凡救起市舶司秦公公的,重赏新钞千锭!”
虽说如今的宝钞已经贬得几乎不值钱,但千锭新钞差不多值十多贯铜钱,够中等人家过一年了,一时间,江边上但只见众多人二话不说脱了衣服,猛地扎入了水中。不过片刻工夫,张越就感到身旁变得空荡荡一片,而眼前的江水中,好些人正奋力划水游向江心,再没有人关心本次赛龙舟是谁得了魁首。
发现下水的少说也有几十人,他皱了皱眉便转过身往高台那边走去。远远离着还有百多步远,他陡然听到几个完全听不懂的口音,定睛看时,却是几个身穿短衫的汉子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往高台上杀了上去。只一个照面,高台下的几个差役被那股杀气所摄,一个被人一刀劈翻,一个吃人砍中手臂慌忙逃窜,其他的本能让出通路,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奔那木楼梯去了。
眼看这么几个人就要冲上满是官员的高台,斜里一下子窜出了五六个彪形大汉,恰是把人堵了个正着。虽说刺客悍勇,但那几个大汉本是张越带出来的护卫,除了牛敢他们两个,其余的都是军中厮杀出来的硬汉,手底下亦是绝不含糊。彭十三生怕还有刺客,不敢稍离张越身侧。
见惯了血肉纷飞的场面,虽说乍然一惊,但张越很快就回过了神,张越自然是停下了脚步。眼看高台上刚刚还悠悠然吟诗作对的一群文官多半慌了神,那个李知府倒还镇定得厉声呵斥了几句,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江面,发现那里依旧乱成一团,他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