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阻止。杯中的茶梗被热水一泡,慢慢张开,也慢慢的沉入杯底。
“陈茶才有滋味,”我笑了笑,道,“这茶在郭伯媛入宫之初,我就同她一起品过。那时候我以为她能懂我,却不想她一点都没懂。”
德妃不解,我慢慢抚摸着盛茶叶的竹筒,颜色不像最初那样好看,样子也老,却被我摩挲的光亮,在深夜明月光下,散发着幽幽清韵。
“这是鸿熙四年我被冷落时尚宫局送来的绿茶。按照规矩,送来未央宫的各色茶叶必须是头芽,而这一筒,则全是茶梗。”我慢慢说,“后来我有了身孕,所有的待遇都恢复成了最好的。像这样的东西,依柔嘉的性子肯定扔了,但是我却偏偏留了下来。偶尔尝尝,发现它的滋味不是一般的苦涩。”
德妃所有所思,又品了一小口,缓缓道:“因为那是你最落魄的时候,饮茶忆往,所以觉得苦涩不堪。”
我点点头:“我以这样一壶茶来告诫自己,万不能重蹈覆辙,任人摆布。”
德妃清淡一笑,道:“但是你现在还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贬黜乐成,不见天日。郭伯媛有她的办法,你信不信,她很快能登上凤座。”
“哦?”我满面好奇,问她,“你且说来听听。”
德妃拢了拢自己的袖子,道:“你带了这三个孩子来,让他们跟着你在这里受苦。一旦饿瘦了或者收到其他伤害,淑妃一定会告诉皇上你照顾不周。皇上心疼孩子,自然对你更加厌弃。到那个时候,朝中言官的嘴也自然而然被堵住,谁叫你自己照顾不周?这三个孩子不是你的屏障,反而是把你拉下凤座最锋利的匕首。”
我点点头,德妃悠悠一笑,道:“然而你若不带这三个孩子,则失去了孩子的屏障,更不能保住皇后的宝座。”
寒风刺骨,月夜冰凉。我无奈一笑,道:“说来说去,我已无力回头。终于我也要被废了,玉华,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痛快?”
那个十五月下,她一吐心中隐匿数年的不快,恨意之深让人惧怕。只要我是皇后一日,只要我受萧琰恩宠一天,她的妒恨就不会停止。如今我被贬斥,蜷缩在乐成殿,成了有名无实的皇后,她应该是平衡的了吧。
月光给她脸上镀上了一层银色光辉,她冷清的面容微微变得捉摸不定,嘴一弯笑了笑,道:“若是以前,我会很痛快。但是如今……谈不上痛不痛快,因为与我无关。”
我没说话,德妃慢慢站起身,道:“这一年,我看着宫里人为了萧琰的恩宠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只替她们觉得不值。她们并不了解萧琰,一如我从前也不真的了解他。而萧琰,他更不会真心去爱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恩宠,不过是用金银华丽外壳包裹的虚情假意。看透了,会觉得很无聊,所以我并不想要。”
直呼皇帝之名是为大不敬,就连我也不曾唤过。我错愕这片刻,德妃已经转过身直直看着我,道:“我悟得这一点后,忽然觉得身上轻快很多。去年冬天一次晚宴,你禁足没去,萧琰见到我,竟说我看他的眼神,有了几分你的韵味,还接连召幸我好几次。
我没说话,她笑得讥讽,道:“那时候我恍然明了,原来你早有了和我一样的心境,所以我们藏不住的眼神,有了同一种韵味。”
话说的明白至此,我仍没说话。她坐下来问我:“周暄,我真不明白,你既然对他已经没了情思,又为何要斗?你完全可以像我一样,避世宫中,与世无争,无人害你,也不要害人。”
我莞尔一笑,道:“你可以,但是我不可以。你是皇上众多妃嫔之一,而我却是唯一的皇后。这个凤座,虽然不值什么,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宝座。为了这个,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便如郭伯媛,她处心积虑算计我,难道真的是因为我这个人么?还不是为了做皇后。”
德妃伸手摸了摸我袖子上绣的凤凰纹样,笑着说:“是啊,母仪天下,对于女子来说,多么有诱惑力啊。”
凤翔九天的花纹渐迷人眼,那凤凰昂着头,倔强的在空中云端起舞,骄傲的不可一世。我也摸摸那纹样,静静道:“或许我成了废后,就可以如你所说,一个人在宫中安安静静地活。但是……”
我望了望殿内,烛光迷离朦胧,摇曳着拖出一条长影,那是我三个孩子栖身的地方。
宫中斗争何等可怕,靖儿是太子,易儿也是嫡子,平儿失了生母已经够可怜。我若一朝成了废后,他们轻则被人抢走利用,重则卷入宫中斗争你死我活。郭伯媛那么狠心的女人,未必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坐上龙椅,而对我的孩子暗下黑手。
我不能让她得逞,绝对不能!
所以,我注定无法如今日的德妃那样活着。除非有一日,宫中一片清明,放眼望去,再没了我的敌人。那个时候,我或许能活的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