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揪着那暗色花纹,“你不知道怀孕有多辛苦,本来就睡不安生,每天就指着你陪我去湖心岛,陪我用饭,结果你又失约。现在尚且如此,到七八个月的时候更难熬,那个时候,你难道也为旁的事情丢下我不管么?这可是咱们的孩子。”
谢璇凑过去,在韩玠肩膀上咬出个极浅的牙印子,恨恨的道:“你不是好人!”
似乎月事和孕期里心思总是格外细腻敏感,一点点小事就能掰扯出许多道理来。他失了约,没有及时告诉她,叫她苦等,那说明他并没有将她放在心里,这是不能忍的!讨厌的玉玠哥哥不是好人!
韩玠默默受了,继续抱着她哄,将她心头那一团小情绪彻底化解了,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往后绝不打搅你歇息,给你按摩完了筋骨就睡觉好不好?”
谢璇原本想把韩玠赶到外间去睡的,却又习惯了在他怀里睡觉,便也磋磨磋磨他——她怀着的身子日渐沉重,不好行房,不过剩了四个月而已,他难道就按捺不住?于是虎着个脸,“再要多动手动脚的,罚你……罚你不许睡觉,去抄心经凝神静气!”
好么,怀孕的娇妻就是尊大佛,韩玠已经体尝过几回她在孕中多变的性情,哪能讨价还价,便笑着说好。
谢璇满意的靠在他怀里,这才愿意把喜事儿拿来分享。
“玉玠哥哥,”她再次吊在韩玠脖子上,徐徐道:“今儿岳太医来请脉,你猜他说什么?”见韩玠面色茫然,心中便是得意,翘着嘴角道:“他说我腹中的是双生子!”
“双生子?”惊喜来得太快,韩玠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喃喃道:“双生子?真的是双生子?”他不敢直接跳起来抱着谢璇转圈儿,便一把揽过她的身子,重重的吻便送了上去。
唇舌纠缠,带着极致的喜悦,他紧紧的将谢璇揉在胸口,语声含糊,“竟然是双生子……”
所以老天爷终于开了眼,将他曾经失去的,双倍补偿回来了么?
*
越王的案子经三司审理之后已经判决,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即便皇家人口单薄,却也不能有半点姑息,于是查封日久的越王府上下所有人皆判了斩刑。据说行刑那一日,百姓们争相涌到越王囚车跟前,或砸或骂,群情激奋——通敌叛国,气死先帝,还让庸州潼州的百姓陷于战火,他可真是白享了那么多年的皇家供奉!
谢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对着湖中水波出了半天神,最后释然而笑。
昔日种种,都随越王的死而湮灭。过往的恨已无需回首,她和韩玠眼前的路还很长,洒满了阳光。
到得六月中旬的时候,谢珺来了趟信王府。
彼时韩玠还在文华殿中,谢璇在湖心岛上闲坐观鱼,见谢珺神采奕奕的走来,便忙迎过去,“大热天的,姐姐怎么过来了?”
谢珺见礼之后,同她进了厅内,平静的道:“璇璇,我已跟许家商议好了,许少留答应和离,也允我随时去看望融儿,或者只要融儿愿意,就接融儿到我那儿去住两天。”她面上绽出笑意,全然不见从前的那隐然郁气,“说起来还是仰仗着你和太皇太妃,许家才能答应得痛快些,否则还有的磨呢。”
“那融儿呢?”谢璇不知为何,竟自由有种喜出望外之感。大抵是早已知道谢珺要和离,所以惋惜早就淡了,便只为谢珺能够时常看望许融而高兴。
“融儿那边我细说了这么久,他从小就懂事,也明白我的意思。”谢珺握住了谢璇的手,微微一笑,“就只是还没禀告父亲和咱们老夫人,少不得还得请王妃给我撑腰,一起回府一趟。”
谢璇便笑,“我这个虎皮做的大旗,姐姐用的倒是顺手。明儿一早就过去么?”
“嗯,迟了暑气太浓,对你的胎儿不好。”
谢璇便也答应,啜了一口茶,问道:“从前是身有诰命的国公府少夫人,铁板钉钉将来要做国公夫人的。这一和离,可就没这身份在了,且毕竟经商的事入不得某些人的眼,姐姐愿意抛下这些?”
“早就深想过了,诰命身份,公府显赫,说到底也不过身外荣华而已。与其披着那层锦绣华服郁郁寡欢,倒不如换一身布衣,去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姐姐这样想,倒叫我佩服。”谢璇握了她的手,姐妹俩便在岛上漫步散心。
六月天气晴好,云影天光皆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叫人心神惬意。
次日一早,谢璇便同谢珺乘车回了趟恒国公府。
谢缜和谢澹都还不在,姐妹俩先去荣喜阁中看望谢老夫人。
自老太爷过世之后,谢老夫人便愈发现出老态,满头银发中不见半点青色,就连眼神就浑浊了不少。不过毕竟是公府里养尊处优的人,又不必太劳神费事,面上倒不像当初的元靖帝那样满是褶子,一眼瞧着,还是能分辨出年轻时候的容貌。
姐妹俩已有许久不曾回府,老夫人也格外高兴,加上谢璇还挺着个肚子,当即叫人去备茶食点心,一面又问姐妹二人近况,不胜亲近。
闲话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谢珺才兜兜转转的把话题引到了和离的事情上。这门亲事是当年老太爷同老庆国公定下的,两家里这些年往来,也颇为亲密,陡然听说谢珺要和离,老夫人下意识的就是反对,“这怎么行?你同少留的感情一向不错,融儿又听话,上头的婆母更是通情达理,从你当年进府开始就把管家的事儿交给了你,这些年也没给你委屈受吧,怎么就要和离了?”
谢珺磨着嘴皮子解释一通,老夫人还是不高兴,“这可不行!咱们家现出了一位太皇太妃,璇璇也是信王妃,你这么和离了,颜面往哪儿搁?”
“老夫人且宽心。”谢璇微微笑道,顺便扯了个谎,“这事儿我和太皇太妃都知情,也都觉得姐姐出了许家还能过得更高兴些。”
老夫人当年因为陶氏执意和离的事情而气闷了许多年,甚至为此而不喜谢璇,一时之间还真是没法接受谢珺的种种说辞,直到姐妹俩出了荣喜阁的时候,老人家还是闷闷不乐的。
谢珺自然也没奢望老夫人能理解她,正逢晌午时谢缜回来了一趟,便将同样的话禀明父亲。
谢缜最初还不解,然而两个女儿心意已定,他也是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长叹了口气,不说反对,也不说赞同,只由得谢珺去了。谢珺瞧着他明显消沉下去的脸,以亲身经历回想当年父母的事,有许多话想劝,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倒是谢澹格外意外。
他从前曾常跟许少留请教学问,如今也时常有往来,听说谢珺居然要和离,一时间满面惊讶。不过他也非迂腐之人,十七岁的少年比旁的同龄人老成,也更通情达理,虽然谢珺说得含糊其辞,他却也没有妄议,只是道:“既然姐姐心意已定,必然事出有因。弟弟不能擅自插手姐姐的事情,但只要能让姐姐高兴,必然不会有大错。咱们府上的门随时敞开,棠梨院如今也空着,姐姐若是回来,我便养姐姐一辈子,若是姐姐别有去处,我将来也会尽力帮衬。”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谢珺觉得意外,随即便是喜悦,“澹儿真是长大了!”
姐弟三人倒是许久没有凑在一处了,今年的春试因元靖帝驾崩而推迟到了明年,谢澹一面忙着学朝堂上的事情,一面准备明年的春试,也没太多闲暇。难得聚在一处,便借此一日时光,在府里偷闲。
谢缜站在书楼中,远观几个孩子的身影,沉寂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出笑意。
孩子们都已长大,虽然兜兜转转,起落沉浮,却都在磕磕绊绊地朝好的方向走,这已足以让人欣慰。至于他自己?此生错处太多,那昏沉逃避的十年已经无法弥补,失去的、辜负过的、愧疚的全都沉甸甸的压在心里,他也只好背着那些错处,在书斋里孤寂余生,慢慢咽下所有的苦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