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的不是碧霄堂,而是镇南王府邀请南疆各府参加四月初的春猎。
这一张张请帖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没一天就发向城中各府,至于周边各镇的府邸也是派王府的护卫亲往送帖……
一时间,整个骆越城的府邸都为了这些请帖而骚动了起来,纷纷为春猎做起准备来。
而兴安城的安府也于两日后收到了那张大红金漆帖子。
一身豆绿刻丝褙子的安大夫人喜不自胜地拿着那张帖子看了又看,心道:上次丈夫和长子去了一趟和宇城果然没白去,否则王府又哪里会记得给安家下帖子!
“父亲,母亲,”安大夫人对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家道,“这次的春猎不如让相公和敏中也带上了睿哥儿如何?”
上首太师椅上的老者看来六十余岁,发须花白,他是安家如今的家主安品凌,也就是安子昂的父亲,大方氏的舅父。
安品凌眉头一动,若有所思,一旁的安子昂接着道:“父亲,要是儿子估计不错的话,镇南王府的这次春猎,很可能是要给萧大姑娘择婿。若是我们睿中能得萧大姑娘的青眼,安家就可以和王府亲上加亲……”
如今世子萧奕虽然称呼自己一声表舅,但是两家的关系毕竟又隔了一房,要是这一回次子安睿中可以娶到萧大姑娘,那安家就再也不需要倚靠方家才能和王府搭上关系了。
闻言,坐在安敏中对面的一个俊俏青年也不由得两眼发亮。
“祖父……”那青年,也就是安睿中,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祖父安品凌。
安品凌沉吟片刻,终于颔首道:“好,这次你们就带上睿哥儿一块儿去骆越城。”
安子昂父子三人喜形于色,可是坐在安品凌身旁的安太夫人却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眼帘半垂,忧心忡忡地想道:安家由百越扶持而崛起,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她的有意为之下,家中下一辈的儿孙都不知道当年那些不可告人的旧事,才会想要和世子交好,和王府结亲……却不知两家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世子萧奕年岁渐长,南疆一日日强盛,而百越却在不断走下坡路,如今都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
他们安家若想继续昌盛下去,就不能再和百越搅和在一起……
哎,自己得私下劝劝老太爷赶紧收手吧。
安太夫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随风而逝,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此时,外头的旭日被大片大片的云层挡住,天色微微地阴沉下来,数百里外的西格莱山附近亦然。
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一匹棕色的骏马急速奔驰着,马蹄扫起滚滚的飞尘。
马上是一个身穿蓝袍的俊朗青年,看来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要是努哈尔在这里的话,就会认出这青年正是他潜逃的六皇弟卡雷罗。
他在一个三岔路口勒住马绳,停下了马,朝两边看了看。左边这条路再过去三四里,应该就是西格莱山……
他眸光一闪,稍稍调转马首,往右边的路去了,一路策马奔驰,抵达了一个小镇。
卡雷罗心中早有成算,在镇子口的一棵老树上用匕首刻下了一个奇特的印记,然后便躲在附近的一片小树林中等待着……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每日晨昏,他都去老树附近观望,可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老树上还是只有他留下的印记。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等到了第四天,老树上还是空荡荡的,他的心已经跌至谷底。
他半垂首,用蓬乱的头发和长长的刘海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容颜,急忙又返回了小树林。
呼——,呼——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凉飕飕的,如坠冰窖。
他在树干上留下的印记乍一眼看来像是在胡乱刻画,可是从百越出去的探子都知道这印记代表了什么。上次邓管事派人来联系自己的时候,他为以防万一特意吩咐过,让其每隔两日到镇口来一趟。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邓管事应该不会大胆到故意违抗。
而自己如今等了足足四日,都没有得到回应,肯定是矿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卡雷罗拿出水囊狂饮了几口水后,紧绷的情绪才稍稍舒缓下来,但还是眉宇紧锁。
他靠着大树,缓缓地坐了下去。
自从被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救出后,卡雷罗就一路逃蹿北上,可是没过几日,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迎来一波又一波的追杀……侍卫们一路拼死护送他逃亡,然而,他身旁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逃出生天。
他会来西格莱山,也是想来避避风头,毕竟这座盐矿着实隐秘,在大裕近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
对他而言,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个安全的据点。
只有他安全了,才能联系上那些潜伏在南疆的探子,为大皇兄的复辟做准备。
没想到……
卡雷罗的面色更加凝重,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直到一阵微风在树林中吹过,拂动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几只雀鸟拍着翅膀惊飞……
不能回百越,回百越就是自投罗网。
说到底,自己会落到这般地步,多半是枫离在骆越城的行动失败了。
她不但失败了,还供出了自己,才会让萧奕对自己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
四皇兄他为了讨好萧奕,如今一定在百越到处派兵搜捕自己。
以萧奕的暴戾,就算自己认了怂,他也不会放自己一条生命的。
所以,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蹿,倒不如搏上一搏!
母后花费了数十年光阴在南疆设下了重重布置,努哈尔对此根本一无所知,再加上哈森应该还未暴露,只要妥善利用这所有的筹码,未必没有他转败为胜的机会!
更何况,萧奕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会挺而走险,躲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去!
是的!
去了骆越城,无论是休养生息,还是反击为胜,都可以慢慢谋划。
想到这里,卡雷罗的眼中绽放出慑人的精光。
他小憩了片刻,又吃了些干粮,就继续上路了。
为了避人耳目,越靠近骆越城,他就越谨慎,干脆就日伏夜行,数日后,总算抵达了骆越城。
卡雷罗混在早上进城赶集的百姓中进了骆越城,然后就往城南的药铺去了,却不想药铺竟然关了;跟着他又去了城西的打铁铺子,但是那家铺子也关了……连着去了几处地方后,卡雷罗自然意识到,枫离不但出卖了自己,而且还把隐藏在骆越城的这些探子全出卖了!
没用的东西!
卡雷罗一阵恼恨,只庆幸当初并没有向她透露太多。
卡雷罗定了定神,耐心地凭着记忆一家接着一家地寻找,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来到了城西北的一家糕点铺子。
先对口了暗号,然后又从袖口出示了信物,糕点铺子的徐老板立刻将卡雷罗迎入后头的一间偏厅中,俯首恭敬地对着他行了百越礼节:“小的参见六殿下。”
卡雷罗示意他免礼,徐老板急忙又道:“六殿下,小的已经吩咐下人去备热水,您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卡雷罗摆了摆手道:“不急……”说着,他面色一凝,艰难地问道,“骆越城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老板的面色不太好看,赶忙把二月下半旬城中的那一次大扫荡给说了,最后道:“六殿下,如今城中的暗线怕是去了十之八九,属下也是侥幸,才逃过一劫。”
卡雷罗面沉如水,虽早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闻后,还是让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片刻后,他才说道:“你去打听一下,努哈尔可来了骆越城,如今身在何处?”
徐老板恭敬地应道:“是!”
“另外……”卡雷罗想了想,说道,“笔墨伺候!”
徐老板恭声应是。
半个时辰后,一封密信就随着几盒子糕点悄悄地送进了镇南王府,递至梅姨娘手中。
梅姨娘快速地看完信,表情晦暗不明,右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捏皱了手中的绢纸。
六殿下竟然来了骆越城?!
这些日子,先是骆越城的血洗,再是小方氏不断威胁一拍两散,她联系不上上峰,整个人就好像失了主心骨一样,如今六殿下亲临,总算是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六殿下谋算过人,有他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