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安北牙帐城落成后,我亲自手绘的一幅画。虽说着实献丑了,但以亲笔丹青奉献御前,也是臣的一点心意。”
杜士仪的画功确实不过尔尔,可这是他在安北牙帐城的修筑期间,对于草图等等不断做出点滴修改,而后又在此基础上添加人物,最终成就的一幅画,更多的是象征意义。李隆基此刻看的,便是城中格局,兵马雄风,四夷宾服,到最后便笑着对高力士说道:“道玄之前不是说,正觉得百无聊赖吗?召他来!朕虽不能远去漠北,一观安北牙帐城,他却可以代朕一行,将这一方雄奇山水,全都装入画卷中为朕带回来!”
高力士巴不得天子对杜士仪兴趣越大越好,他这些年对上李林甫越发不支,李适之虽得他襄助,可同样在李林甫面前不占优势,所以,他当即出去亲自找吴道子,好一会方才回到了殿内。而这时候,他就发现李隆基仿佛对杜甫起了几分兴致,当即笑着说道:“杜大帅每一任掌书记,全都是俊杰之才,这位杜书记既是与你同姓,难道也是出自京兆杜氏?”
杜甫早已不是当年四处宣称自己是当阳县侯杜预后人的愣头青了,他之前在陇右帮了杜士仪一阵子,而后回朝应考,好歹也是中过进士的,奈何把持朝堂的权贵容不下自己,同时他一时执拗,希望凭一己之力做出些事迹,结果却碰得头破血流。此刻高力士发问,李隆基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他却不无谨慎地答道:“臣是襄阳杜氏,和杜大帅只是同姓,并非同宗。”
李隆基突然想起曾有人对自己提过杜甫,突然轻咦道:“朕记起来了,你是杜审言的孙子。”
“陛下好记性!子美文采斐然,诗赋文章尽显民计民生,朴实隽永。”杜士仪并不介意让自己用过的人走得更远,当即提了一句,果见李隆基微微颔首,“朔方集在长安广为流传,朕也曾看过几卷,记得岑仲高更擅长军旅,杜子美则擅长以诗记事。”
尽管李隆基并未表示拔擢之意,可能够让天子记住自己的名字,杜甫亦是欣喜若狂。等到吴道子奉诏而来,听到前往漠北的消息后满口答应,甚至都等不及和他们同行,立刻就打算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启程,李隆基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
随杜士仪出宫时,杜甫听到亲自相送的高力士提到,兴许来日天子就会对下头提及调他进京,他一时更加难捺兴奋。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高力士就又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不过,如今人事大权全都握在李林甫手中,纵使以杨慎矜当年得圣眷,大家要擢他为御史中丞,他瞧着李林甫似乎不那么乐意,就推辞不敢就职,更何况外人?不去阿谀奉承李林甫,那就休想有什么美职!”
高力士在长安是如何煊赫显贵,杜甫当然知道,听高力士竟然这样断言,他只觉得心凉了半截。想到自己当年为县尉时的光景,他甚至不等杜士仪开口说话,便低声说道:“高大将军所言极是,长安虽好,居不易,更何况我才疏学浅,还是安于在朔方的好,还请高大将军代奏陛下。”
杜士仪听了杜甫这话,有些好笑地看了高力士一眼,果然见其向自己投了一个善意的笑容,显然是说,你看看我又给你堵回去一个想要攀高枝的人。尽管他不想让人以为,他挡了下属的上升之路,此时高力士都已经这么做了,他也只好默认。快到宫门时,他见外间显然已经有家里人前来迎接,便找借口支走了杜甫,这才低声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个说法?”
“瞧这杜子美实诚心眼的样子,料想不是李林甫的对手,让他任京官不是送死?你要是能送个如张奇骏这样的人回来,那还有几分指望。”高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叹息了一声,“李林甫实在是太会做样子,大家如今连我的话都有些听不进去了。幸好我总算有这许多年的情分在,还有……”
高力士突然把话截住,随即就改口道:“杨玉瑶如今颇得圣心,你对杨家人可别再如同从前那样。”
杨家的崛起是长安城中每个人都眼睁睁看到的,杜士仪却更清楚,自己让玉奴金蝉脱壳死遁出来,实则是丢掉了控制杨家的一把钥匙。可是,他并没有任何后悔,如果不是这么做,到了将来世道大乱的那一天,他纵有天大的力量,也未必能够保住自己的这个女弟子。因此,他只是欣然点头表示接纳了高力士的提醒,心中却越发冷然。
杨玉瑶从前便是自以为是,自高自大,惹事的本领应该比真正的杨贵妃要强多了!也许,他甚至不用隐忍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