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的刀手在前,然後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後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後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著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一支带著鸣镝的箭矢从空中激射而过。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的地方已经势尽,笔直落下,射在结冰的溪水中。
刘平皱起眉头,这些敌寇故弄玄虚,先是号角,然後又是鸣镝,到底搞什么鬼?
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敌军要出动了。
刘平心头一动,扭头看去,却是都虞侯种世衡。
种世衡指著那枚鸣镝道: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
就在这时,溪水前方一声马嘶,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
白皑皑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条马腿,然後又是一条,接著伏在马背上的骑手挺起身体,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
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卧在地上,任由大雪覆盖,却纹丝不动,此时突然起身,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
寒风呼啸间,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露出内侧血红的颜色。他抬起手臂,横在胸前,长声道:日出东方!
与此同时,他两侧的积雪轰然一声飞开,无数半蹲在雪中的军士同时起身,宛如一片森林,齐声道:唯我不败!
纷飞的大雪彷佛被震动天地的呼声惊动,紊乱的四散飞开。远在百步之外的捧日军为之气夺,情不自禁地後退数步。
程宗扬却盯著那些军士,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些军士留著寸许长的短发,年龄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青涩和浮燥,显得更加成熟干练。他们穿著笔挺的黑色军装,戴著上翘的宽沿军帽,翻开的衣领呈墨绿色,右侧镶著徽章,左臂佩带著盾状的臂章,上面嵌著银白色的弯月。军服是清一色的风衣,正面镶著六粒金属钮扣,袖口镶著细细的白边。风衣下摆长及膝部,下面是黑色的长筒皮靴,一个个擦得珵亮。他们的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配著帅气十足的军服,威武之极,显示出与这个时空截然不同的军容。
程宗扬瞪目结舌,一个手表贩子竟然把纳粹的军服用到这里来!岳鸟人难道不怕被雷劈?
对面的宋军受到的惊动显然更强烈,谁也没想到敌军离自己如此之近,偃月阵不禁微显散乱。刘平面无表情,他已经冷静看来,敌军虽然声势骇人,数量却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在平地上交锋,即便他们真是星月湖大营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最大的悬念是郭遵军,他的两千骑兵出发已经近一个时辰,如果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烈山与自己决战,那么他们至少有一千人去攻击郭遵军。敌军有备而来,被诱走的八个都步兵此时也凶多吉少,想全歼这八个都,也需要五百兵力。传说星月湖大营只有两千五百人左右的规模,在这里与自己交锋的,最多只有一千人。问题是只出现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刘平沉凝片刻,然後道:传令!第七军戒备,严防敌军偷袭!
一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後军的卢政传令。
程宗扬也拿出望远镜,视线在严阵以待的宋军阵列上停留片刻,然後转移到星月湖军士身上。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驷侯玄、第六的青骓崔茂、第七的朱骅王韬,应该都在这里了。
马上的骑手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外黑内红,披风下的军服佩戴著两贡两星的中校肩章。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谢艺的温和,斯明信的阴沉,卢景的放诞,小狐狸的风流倜傥,他的相貌显得清雅脱俗,有一种……很艺术家的气质。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营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员四十六。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点人就开打吧?
星月湖军士两翼张开,以崔茂为中心,排出同样的偃月阵型,左右各有一个连,中间是主力连和营直属的一个排。他们只有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偃月阵的宽度却不逊色多少,正面宽近六十步,厚度却只有区区四列。
刘平脸色阴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阵,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日军放在眼中。
星月湖军士开始向前移动,身上覆盖的积雪不断掉落下来。他们黑色的军制风衣在风雪中摆动著,皮靴整齐地伸出,彷佛一部精密的机器。
敌寇踏进射程的刹那,宋军第一轮箭雨立刻袭来,他们的偃月阵正面宽达一百二十步,十个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时放箭,每名敌寇平均要摊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军士一边迈步,一边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动作摘下背後的圆盾,挡在身前。射来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挡住,另外一些则被後排的军士用长矛拨飞,整个阵型的前进没有丝毫停顿。
同样是偃月阵,星月湖军士的阵型看起来就像摆出来一样整齐。左右两个翼尖的步伐几乎毫无偏差。每名军士每一步迈出,都像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程宗扬很别扭地拿出那只闹钟,开始计时——感觉实在很逊,岳鸟人的趣味也太恶了。
挂个闹钟打仗,亏他干得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有只闹钟拿,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军士的步速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按两脚各迈一次为一步,合五十五步,比宋军步速快了百分之十。看起来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们的速度远比估算的要高。宋军第二轮箭雨袭来,两个翼尖已经越过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宽有六七步,冰层应该更薄,但星月湖军士没有一个踏穿冰面,踩进水中。越过溪水之後,两翼迅速合拢,形成一条横阵。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崔茂为什么会摆出这个偃月阵,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条溪水。从鸣镝穿透冰层的情形看,溪面冻得并不紧,人数一多,不等後面的人涉过,冰面就可能破裂。因此崔茂才选择了偃月阵,拉开阵型,过溪後立即收拢,形成冲击对方阵列的横阵。
这样变阵操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冒著宋军弓弩的威胁,但二百多名星月湖军士靴子连水都没沾,而宋军接连涉过两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经进水,这样的天气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刘平也在同一时间看出对手的意图,立即下令王信军冲击。王信此时还是与郭遵齐名的军中勇将,接令後亲自带队前出。
星月湖军士很快全部涉过溪水,单薄的阵型全面收拢,凝聚在一起,黑色的军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剑,迎向宋军阵型中央。
几辆大车从宋军的中军阵列间推出,排成一列。车上载的都是直径六尺的牛皮大鼓。几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举起鼓槌,震天的战鼓声随即响起。
王信纵马吼道:儿郎们!杀!
他身边的亲兵应声喝道:杀!两个都的宋军随之从偃月阵後列突进,迎向对面的敌军。
两股人马在风雪中撞在一起,鲜血立刻染红了视野。星月湖军士严整的横阵微微分开,形成一个宽十步,长五十步的长方形。猛然看去,似乎浑然一体,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个模块状的小型战阵。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前两後品字形排列。三组形成一个班,由一名军士在中间指挥,三个组仍然品字形结构。两侧的两个班是一组在前,两组在後,中间一个班则是两组在前,一组在後。
这三个班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其中两个排的结构是一个班在前,一个班在侧方,另有一个班在队伍内侧,不与敌军正面接触。中间一个排只有一个班在前,另外两个班在队伍内侧。
这样投放在正面的,是一个完整的战斗连。九十名军士中,有五个班在正面和两侧作战,同时有四个班留在中间。每班的三组军士,由班长指挥调整,每排的三个班,由排长指挥,随时进行补充和轮换。
程宗扬几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如果自己能置身战场,这样一场血战所吸收的死气,远远超过自己打坐修炼。可惜自己的战场不在那边,希望时间不要太晚,自己赶到时死气还没有散尽。
程宗扬重新把注意力在战场上。星月湖军士的战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军第一军团也曾经见过,但规模很小,远不如眼前这支军队运用的得心应手。事实上,这种战阵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更像江湖中一些门派的剑阵,只不过放大运用。
这种战法的好处是在激烈的战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体力,缺点是对基层士官的要求极高,尤其是连排级尉官,必须时刻掌握自己所属士兵的状态,这就要求他们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还必须是一名修为足够的高手。一般军队即使想学也学不来。
星月湖的军队犹如雪海中黑色的礁石,将宋军的冲击像浪花一样切开。王信身披战甲,挥起重逾百斤的熟铁棍,纵马朝一名军士砸去。那名军士翻起臂上的圆盾,篷的一声闷响,盾面碎裂。队伍中间一名少尉立刻抢出,长刀疾攻。
王信双腿一夹,坐骑跃起,籍著马势迎向那名少尉的长刀。
叮的一声,长刀被铁棍汤开,那名少尉身体一翻,以毫釐之差避开铁棍的劲气,同时抬脚踢向马腿。
王信从军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为别说一般军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棍击出,满拟将对手击杀当场,没想到却被他躲过,反而有余力攻击自己的战马,不由暗暗吃惊。
两组军士同时攻来,王信一眼便看出这些贼寇出手法度森严,已经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他有心立威,暴喝一声,熟铁棍刹那间化成一片乌光,先逼开那名少尉,然後震断两杆长矛,棍端噗的一声,从一名贼寇锁骨下方穿过,将他击得飞开。
王信夹马趁势前突,却见敌军阵型一换,另外一组军士接替下受伤的同伴,挥刀攻来,声势丝毫不逊於刚才的对手。
身旁传来一串兵刃撞击声,接著有人撞下马来,却是王信身边一名亲兵被另一组敌寇联手击杀。
王信铁棍连挥,将攻来的兵刃逐一扫荡开来,心里却越发惊愕,他本身出自草莽,又曾经率兵剿过弥勒教的得圣天王王则,王则擅长五龙、滴泪二经,手下不乏高手,但终究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被他一战而定。一支军队全部由武林高手组成,身手强悍,军纪严明……难道真是武穆王的亲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