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裹着斗篷从屋里出来,被外边的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哆嗦,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旁边便闪过一个人影,一把拉住她往旁边的厢房里去了。
听见身后屋子里叽叽喳喳的笑声,翠微也没敢出声,等进了旁边的厢房里放生气的一甩手:“做什么你!”
“你不是说冷?”葛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皱巴巴的纸递给翠微:“事情弄清楚了,本地最大的药商家里屯的满仓库的药材,常用药精细药都有,就是库门紧锁,一两也不往外放。”
“为什么?”翠微生气的问,“这些人心也太黑了!”
“无商不奸么!”葛海倒是觉得这事儿很正常。
“这可怎么办呢!咱们根本没带多少药来。而且那些药都是应急的,没有生命危险的人一般都不给用。可那么多伤患,若是没有药的话……还不得把夫人累死啊?”翠微捏着那叠皱巴巴的纸翻了翻,上面是几个药商的名单以及他们库存的药材,只是光看着这些没用啊!
葛海满不在乎的哼道:“咱们是钦差,有皇上的圣旨在。再说,皇上也早就说了,谁敢借机囤货投机,便是诛九族的罪过!我就不信这些家伙们要钱不要命!”
“且不可冲动,还是跟夫人商议一下再说吧。”
葛海是很想摆一摆钦差的微风,吓唬吓唬那些奸商,于是笑道:“你呀,就是胆小,事事都指着夫人拿主意。你就不能自主一些,为夫人分忧?”
翠微立刻给了他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我就是胆小,嫌弃就别理我!”
“那可不成!”葛海忙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咱们可说好了的,过年的时候就跟夫人说。”
“说什么?先把眼前这些糟心事儿办完了!”翠微说完又叹了口气,“张老院令的棺椁还在国医馆停放着呢,夫人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我看咱们的事情还是往后拖拖吧。”
“还拖?!”葛海立刻急了,抓着翠微的手哀嚎:“再拖下去,咱们可都要老了!”
翠微被逗得‘扑哧’笑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胡说!人家才二十二岁,哪里就老了!”
“这还不老?人家十七八岁就出嫁了,你这二十二了独守空房,再守可真成黄花菜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黄花菜呢!”翠微啐道。
“我哪有那么好看?”葛海嘿嘿笑着把人搂进怀里使坏。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翠微才好不容易从狼爪子里挣脱出来,回到正屋时香薷等小丫鬟们已经睡熟了。
第二日一早,翠微一边服侍姚燕语起床更衣一边把葛海探听来的消息跟她说了。之后又道:“不如咱们以钦差的名义让那些药商们开铺卖药?”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人惯会阳奉阴违的,就算我们摆出了钦差的身份,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应付。况且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救治伤民,不是跟本地药商起冲突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翠微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看看那边上万的伤民,若是没有药,仅凭夫人的太乙神针,是根本救治不过来的!”
“嗯,我想想办法。”姚燕语说着,拿了热手巾捂在脸上。翠微见状,忙叫香薷另外弄一盆冷水来备用,自己则拿了梳子给姚燕语梳理那一头瀑布样的乌发。
片刻后,她忽然把手巾从脸上扯下来,轻笑道:“有办法了,你去把葛海叫进来。”
翠微忙把梳子递给旁边的乌梅,吩咐:“赶紧的给夫人梳头。”便匆匆的出去了。
姚燕语把帕子丢进冷水盆里,香薷忙洗过,拧干,又递给姚燕语擦脸,乌梅便把那一头乌发梳至头顶,绾成独髻,然后用一根白玉簪别住。洗了脸,姚燕语换上一件玉白色府锻棉袍,为了方便行医,外边罩了一件淡青色白狐无袖褙子。
葛海进来,姚燕语把他叫到跟前小声叮嘱了一番,葛海脸上便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声应道:“夫人放心!”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葛海信心满满的出门。
“夫人,这事儿能成吗?”翠微担心的问。
“不能成也得成。”姚燕语轻笑,“就看你家葛将军的手脚是不是利索了。”
翠微抿了抿唇,没敢吱声。夫人那主意说实在的是馊了点儿,不过对付那些坏人,也该让他们长点记性。
早饭后,主仆等人在几个亲兵护卫的拥护中随着童大临再次抵达伤民棚。
童大临安排县衙的二把手县丞去盯着施粥棚;三把手县主簿和典狱带着衙役巡城,督促那些没受伤的百姓们吃了粥之后各自回去修建自己的家园,好让那些难民棚和伤民棚里的人早些搬回去。
赈灾是个繁琐的工作,要恩威并用,不然百姓们完全依赖官府,蹭吃蹭喝蹭房子。
再回伤民棚,姚燕语依然是一脸的淡定。她带着翠微等人先把昨天治疗过的伤患检查一遍,确定众人都没了生命危险之后方又筛选伤重病重者挨个医治。
童大临见这位姚院判不慌不忙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不免有点着急,这上万口子人呢,就这么个治法,什么时候能治完?前面这些伤重病重的治好了,后面那些轻伤的也该成了重伤了。
“姚大人,不知这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童大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
姚燕语把银针从一个伤患的身上取下来,吩咐香薷给那人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方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这个本官还真是不好说。童大人是没见京城的样子,大灾那晚本官正好参加皇上设的国宴,别说民房,就是皇上在南苑的宫殿楼宇……哎!”说完,姚燕语不忍心的叹了口气,眼圈儿泛红。
实非她做戏,只是一下子想到了张老头儿,心里的那股酸楚压也压不住。
童大临见状出了沉沉的叹气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姚燕语见他无话便继续带着翠微等人给伤患医治,依然是细心耐心,如和风细雨,那些伤患们无不感激涕零。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伤民棚外边一阵喧哗之声,姚燕语带来的护卫似乎跟人吵起来了。
姚燕语便起身看过去,童大临心里骂了一句哪里来的刁民,也赶紧的过去看情况。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府锻皮坎肩的男子正在跟一个护卫争执:“我是来求医的,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难道朝廷派姚神医来给咱们济州的灾民治伤治病,还要把伤患分为三六九等不成?!”
那护卫是辅国将军府的人,一向是眼高于顶的,听这人分明是狡辩,便把手中长剑一横:“管你是谁,想要找我家夫人看病就过来排队!”
“嘿!你这傻大个子缺心眼儿是吧?!”那人似是拿定了主意护卫拔剑也不敢伤害百姓,便上前一步跟护卫对峙。
“哎呦!别吵别吵!”童大临疾步走过去挡在护卫面前,朝着那人拱了拱手,笑问:“陆总管,少见少见!您家里现开着药铺,养着坐堂先生五六个,有什么病还需要来这里凑热闹哇?”
“童大人,草民有礼了。”那陆总管嘴上虽然礼貌,但态度依然是桀骜的很,腰板儿挺得笔直,显然是没把童大临放在眼里。
童大临也不跟他计较,只撵着胡须呵呵笑道:“陆总管客气,有话好说。”
陆总管笑了笑,敛了桀骜之气,换了一副和蔼的口气说道:“童大人,我家公子爷今天早上不慎受伤了,且伤到了手筋,我家老夫人听说京城的姚神医来了咱们济州县,所以让奴才过来请姚神医去府中为我家少爷医治。”
童大临自问得罪不起这位,便歉然一笑,说道:“姚大人在那边,要不陆总管自己去说?姚大人可是二品院判,又是钦差,本官可做不得她的主。”
“好吧。”陆总管瞥了门口的护卫一眼,颇为得意的走进去,又拿了帕子捂着嘴巴一路穿过长长的夹道去寻姚燕语。
姚燕语正在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接骨,这小姑娘的两根小臂骨都被咋断了,小胳膊肿的有两个那么粗,一直咧咧的哭着,眼泪鼻涕一大把。陆总管上前去看了那孩子一眼,便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却对姚燕语甚是恭敬的叫了一声:“姚神医好。”
“看病去那边排队。”姚燕语头也没抬。
“哈哈,姚神医,不是在下看病。”陆总管赔着笑脸。
姚燕语用银针给小姑娘做好针麻,然后捏着她的胳膊给她正骨,且耐心的问:“小妹妹,是不是不疼了?”
“嗯,不疼了!姐姐好厉害!”小姑娘疼到麻木,忽然间胳膊不疼了,感觉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咧着嘴巴笑开。
“哎呦,罪过罪过!要叫大人!这可是咱们大云朝第一神医姚大人!”小姑娘的奶奶赶紧的纠正孙女的话。
姚燕语轻笑:“没关系,叫姐姐也行,倒显得我年轻了。”
旁边的陆总管一直插不上嘴,急的回头看了童大临一眼,童大人歉然的笑了笑,没吭声。
陆总管颇为不满的瞥了童大临一眼,转过身去寻找插话的机会。熟料姚神医一直跟小姑娘说话,根本不搭理他是干什么的。
好不容易等着姚神医给小姑娘的胳膊缠好了绷带,陆总管总算是寻找了空隙,忙上前躬身道:“姚大人,我家公子伤了手筋,非您不能医。我家老夫人说,只要大人肯医治我家公子,愿奉上白银千两。”
姚燕语嗤地一声笑了,回头看了翠微一眼,说道:“一千两银子呢。”
翠微冷笑道:“一千两银子是不少了,可我家夫人是皇帝陛下的专属医官,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也配使唤我家夫人?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躲开。”
“哟,这位大人说的不错,咱们也知道姚神医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人。可……神医大人这不是来到咱们济州县了么?既然是赈灾的钦差,就得对济州县的灾民一视同仁吧?我家公子也是因为地震受的伤,姚神医可不能不管啊!求求姚神医大发慈悲吧!”
这位陆总管着实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情理并茂,好像姚燕语不给他们家公子治伤就是违抗了圣旨,违背了良心,天理不容似的。
姚燕语回头看了陆总管一眼,灿然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家公子也是受地震天灾所害,那就请你把他抬到这里来医治吧。”
“……这!”陆总管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秀温婉的女人居然这么不好说话。
“麻烦你让一下,那边还有伤患等着本官医治呢。本官从京城赶过来,是为了医治灾民的,不是陪你磨牙的。再废话,本官便以钦差的名义问你一个骚扰钦差,干预公务之罪。”姚燕语说完,冷冷的扫了这位总管一眼,继续往前给下一个伤患诊脉去了。
陆总管无奈的看向童大临,童大临朝着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童大人,你得帮帮忙啊!”陆总管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往童大临的手里塞。
童大临如避蛇蝎一样闪开,苦笑道:“陆总管,我又不会治病,您可别坑我。”
这位陆总管看了一圈儿,发现塞钱的办法不成,便叹了口气回去复命去了。
姚燕语自始至终没多看他一眼,只是安心的给伤患治病治伤。
童大临心里却叹了口气,这位陆总管是没什么,可陆家的老夫人却非比寻常,那可是憬郡王的奶娘啊!各路人马到了济州县,他这位县太爷的县衙可以不拜,却不能不拜陆家!
陆总管嘴里说的他们家公子就是这位老夫人的独孙。她的儿子陆贤也就是憬郡王的奶兄在户部当差,虽然只是个主事,但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人物啊!
姚神医虽然有将军府撑腰,可这陆家也着实不好得罪,就算明着不怎么样,他们若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那可是说句话的事儿。再说,皇上年迈,这以后的事情——可真是不好说啊!
这位童县令默默地在心里为姚燕语担心,却不知姚夫人是一个连云瑶郡主都敢得罪的人,哪里会在乎什么郡王爷的奶娘的孙子?
却说那位陆总管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又急匆匆的回来了,这回陆总管也没那么大的架子了,进了窝棚便一路小跑至姚燕语身旁,躬身道:“姚神医,我们家公子来了,请您帮帮忙!请您给我们家公子续接筋脉吧。我们家公子过了年还得参加春闱呢,这字若是写不了……哎!姚神医,求您了!”
姚燕语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方抬头看了陆总管一眼,淡淡的吩咐:“让你家公子去排号!”
“排……排号?”陆总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童大临。
翠微冷笑道:“怎么,你们家公子身娇肉贵,排不得号么?既然要请我家夫人治伤,就得按照我家夫人的规矩来,赶紧的去那边排号。”
“不是……这……”陆总管无奈的抹了把脸,朝着翠微拱拱手:“这位大人,请问这后面排了多少号?”
“不多,按照伤的轻重缓急来算,应该还有五百多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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