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刚回到宁古塔的那一天,也是在这间房中见到的小安氏,他半年未见到的妻,当时小时候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站着的时候就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偏生她整个人都瘦的厉害,手脚都几乎是皮包骨,人都瘦脱相了,这就显得那肚子更大了,他当时就险些要掉眼泪,可是到底是忍住了,由着她轻轻唤着自己,然后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才昏昏睡去。
后来,方成茵告诉庞毅,自从陈奶奶在小安氏面前故去之后,小安氏便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日日从噩梦中惊醒,即便顾先生给她调制再好的安神汤都是没半点效用,她就这么一夜夜地被噩梦所缠,一日日地瘦削憔悴,可是却生怕委屈了腹中的孩儿,所以每一日都不住嘴地吃,有时候方成茵都看不下去了。
庞毅就这么沉默地听着方成茵絮絮叨叨着,那晚,在庞毅的怀中,小安氏第一次没有做噩梦、睡了一个整觉,可是庞毅却是一夜未眠,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怀中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心里藏了千千万万个对不起,他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会离开小安氏半步,再不让这个女人经受任何一点儿苦楚。
……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庞毅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明明小安氏和小念亲都睡得那么香甜,明明小安氏月子做的很好,现在人胖了不少、脸也圆润了,甚至比之前还发福了一些,可是看着这么一张脸,他就是心疼得要命,他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在雪原的那一晚。
双层帐篷里,姑娘一早就睡得香甜了,他坐在篝火前,前面被火烤的滚热,可是后背却冷的厉害,一如他那时候的心情,他再一次把目光落在了那双绣着小红梅的绣花鞋上,又忙得把目光给挪开了,只是没过多久,他又默默地转过了头来,他厌恶鄙视透了这样的自己,可是却不受控制地朝帐篷走去……
轻轻地掀开帐篷的一角,虔诚又狼狈地跪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雪地,从那一道不足一寸的缝隙中看着姑娘沉睡的容颜,看着她因为睡得不适而微蹙的眉毛,看着她有些干涩的嘴唇,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变态似的盯着沉睡的姑娘,可是,他就是挪不开眼,身后是跳动摇曳的火焰,身前是让他心动又绝望的姑娘,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悲哀又最可耻的人,那个时候,他不会知道,后来这个姑娘会成为他的妻,他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姑娘会因为他经受这样的磨难。
……
“怎么了?”小安氏忽然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看着背着身坐在地上的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忙得就坐起了身,“庞毅,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坐在地上?”
“哦,有点儿喝多了,”庞毅忙得抹了把脸,然后站了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你先睡吧,我先去外头洗漱了,别熏着你和念亲。”
“庞毅,你过来。”小安氏看着男人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搭在门闩上的大手一顿,然后又放了下来,庞毅转身走到了床前,坐了下来,“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嘱咐你,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咱们还得赶路呢,”小安氏轻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庞毅的手,顿了顿,然后柔声道,“庞毅,一直没有问你,当爹了,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