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偿失。
刘彻道:“岷山吾将军既已言明愿辅助大汉,朕也就不再追究冉駹国与阁下抗命之罪。为免空口无凭,朕欲于将军阁下处取一信物为证。”
岷山吾此一趟大汉之行早就做好了将死之心,为了国家,为了女王,莫说是信物,他就算把手脚都留于大汉也认了!
他洪声道:“但请皇帝尊上直言,岷山吾决无二话。”
“良人……将军阁下之良人柯木泽须留大汉。”
刘彻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俱都哗然:皇上怎能为了一个女子,随随便便就改换了国家大计?
岷山吾稍作低头沉思状以掩饰自己无法克制的怒相。
他万万没料到此信物居然于己无关,反而是牵扯到了无辜的赢溪姐姐,其顿时懊悔一己之私作孽害了人,痛苦万分。
但此位大将军并非有勇无谋的纯粹一介武夫,转眼间岷山吾就神色快抹,迅速回容展颜。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这皇宫高墙和这些平庸的大内侍卫又岂能困住有着骇人武功的赢溪姐姐?她要走要留全凭心意,绝对是来去自如,担忧实则多余,甚至略微可笑。
刘彻见人不语,便别有意味地追问道:“将军阁下,可愿留此信物?”
文武大臣们见岷山吾犹豫不决,他们无不是暗暗高兴了好一阵子,有人竟喜出了咳嗽之声。
就众臣本己而言,女子本如衣服,旧不弃新不至。
可如此名正言顺另寻新欢的大好时机谁人愿错过?
一则不辱使命,二则还免去了碎碎叨叨的原配怨。
谁知……
这位大将军竟异与常人,如此这般纠结!
旁人推测他或许是新婚燕尔,所以这才特别在意良人,这正好绕回到了朝廷最初的设计之中,实属万幸。
群臣无不以为此位将军定会违命地留下自己而换良人,这才是他们所希望的结果。
刘彻的想法则与众臣恰恰相反,唯恐发生舍己换人的结局,他可不愿错过这个貌若戚懿的美人。
岷山吾已胸有成竹,却就着自己先前表现出来的踌躇不前而将计就计。
他继续和托出极为难的神色,迟迟不肯作答,熬了有一段时间才回话。
“回皇帝尊上,岷山吾既已承诺信物之事,决无二话。为表冉駹国对大汉之忠心,岷山吾愿……岷山吾愿……将良人柯木泽留于大汉。”
众臣皆大惊!大失所望!
皇上放着现成的大将军不囚,却拐弯抹角地去囚禁对方的美貌良人,简直是荒唐!完全不着边际!
大汉天子如愿以偿,他藐视群臣后畅笑不已。
刘彻道:“如此甚好!宴席之后,将军阁下即可离宫回冉駹国。”
一位年届古稀的老文臣壮胆出列请愿。
“皇上,微臣有事请奏。”
“讲。”
“纵虎归山之事,还望皇上深思!”
“放肆!”
刘彻怒而击椅道:“身为国之重臣,大殿之上竟出言不逊,辱没来使,大汉威信何在?朕之面目何在?岷山吾将军既将良人留于大汉,足以见其忠心,尔等不得多言!”
“喏,微臣知错。”
这位发言之老臣黯然神伤,伏地请罪后低着头回到列位。
岷山吾按耐住心中的窃喜,正色道:“岷山吾肺腑之心尚有天地为证,谢皇帝尊上明见。”
稍顿,他又道:“此一别必是甚久,临行前,岷山吾欲求见良人一面,不知皇帝尊上可否开恩?”
“告别乃人之常情,即便将军阁下不请愿,朕也必定安排此事。”
刘彻转颜对身边的宦臣苏文道:“苏文,引岷山吾将军至椒房殿会晤其良人,然……片刻之后即需赴宴,不可误时。”
“喏。”
苏文卑身笑应。
他走下高台,遐眼飘语道:“岷山吾将军,请随行。”
“谢皇帝尊上善意成全!”
岷山吾对刘彻行过大礼后,当即跟随着宦臣苏文前去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椒房殿……]
武赢天因为挂念卫皇后的安危,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暗角,寻人而去。凭着过人的听觉,“她”越墙直取近道,来到了小皇子所在别苑的房阁。
柯木泽轻唤:“皇后姐姐。”
卫子夫异常惊讶地回过头。
但见这位冉駹国的使者已在身后,正对自己行礼,而那些负责客人的侍女全都没了踪影。
太子所在的别苑和房阁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入的,就算是宫内的嫔妃想看看太子,也要经过皇后的允许,并且要有椒房殿的数人时刻陪护着才行。
意在取近道的武赢天无意中绕过了在外院看守的侍女。
柯木泽的突然出现让卫子夫很是纳闷!不过她并非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柯木泽妹妹怎地来此?花园无趣乎?”
“不是的,皇后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小皇子而已,呵呵……”
柯木泽故伎重演地迅速用昆明方言回话,卫子夫又是一头雾水,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孩子如此可爱,谁人不喜?
武赢天依照常理本性,过去就准备抱起太子逗玩。
奶娘见状大惊!
她一个横身便拦住了此位不懂规矩的陌生人。
奶娘怒目道:“大胆女子,不得对太子无礼!”
柯木泽惊得把手一缩,偏头看了看卫子夫。
谁知……
本是讨宽慰的人却见皇后也透出不满的神色!
于是……
柯木泽赶紧施礼道歉!
因为是要让人听懂的道歉,“她”将语言稍作演变:“还请皇后姐姐见谅,柯木泽确不知大汉皇宫的诸般规矩。”
这句与汉语无异的话卫子夫全文听懂了。
她回容抬手道:“无事无事,无知者无罪,妹妹且随本宫回花园。”
原谅归原谅,不代表许可。
卫子夫仍然没有让柯木泽去碰孩子,而是带着她离开了太子的别苑。
走出别苑时武赢天难过了一下,因为皇后的眼神明显是在责怪看门的侍女。
“她”暗暗自责:此地原来竟是有看守的,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入!越墙之举实在是冒失,这下可害着无关的人了!
刚走出不远,尚未回到花园,就见一位侍女快步来禀:“皇后娘娘,岷山吾将军前来探望其良人柯木泽。”
卫子夫笑看柯木泽。
她道:“既是良人来访,外人不便打搅。妹妹且先到花园亭阁歇息,本宫命侍女去引岷山吾将军。”
于是……
武赢天又回到了后花园。
仍然在假山附近汗颜地寻找客人的侍女们则被卫皇后呵退下去,诺大的花园中只留下“她”一人孤芳自赏。
“良人!”
岷山吾一踏入花园便对着远处的身影呼喊,所有林木花草和涟漪水色美景皆都视而不见。
武赢天回眸一笑,“她”心暖暖地候着神色匆匆的岷山吾迎着自己奔跑而来。谁知……眼前这看似平凡的一景竟然让鲜有人挂念的人起了触动。
小腹瞬间剧烈疼痛!
“她”强忍痛,笑颜回道:“良人何须如此慌张?”
脸色灰暗的岷山吾一到人前便顺势扑通跪下,他磕头抱拳道:“赢溪姐姐,为弟作孽害惨姐姐了!”
“岷弟快快起身!”
震惊之余,武赢天赶紧将人扶起,“她”紧心问:“发生何事?且慢慢道来。”
岷山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武赢天听完莺声巧笑,“仅为此事?”
他愧色,“即为此事。”
“她”温色宽慰道:“姐助弟乃人之常情,赢溪既假作柯木泽,也属机缘。岷弟大可安心回冉駹国,余下之事柯木泽自能应付。”
伸手轻轻拍人,“其实,为姐本有于宫中多逗留几日之愿,如此这般正好,应归喜事,何来忧虑?”
武赢天的话大大宽慰了岷山吾,令其容颜顿展。
他道:“为弟一旦离开长安,姐姐随时可远行,冉駹国虽弱,岷山吾虽不济,但也无惧大汉兵马。”
听得有人来,“她”笑道:“良人多虑了,皇宫虽易进易出,却难恣意留赏……柯木泽确要多留几日。”
宦臣苏文还隔着老远,他的声音就招呼而至:“将军阁下,当赴宴了。”
这柯木泽还有些许话未说完,但碍于宦臣苏文已快步而来只得作罢。
武赢天知道岷山吾该走了,于是将后话改为了告别。
“良人多加保重,未尽之缘,来日再续。”
岷山吾眼眶一湿,别道:“柯木泽乃岷山吾内心毕生之良人!岷山吾去了,良人且保重……保重!”
对方的真情流露深深感染并憾动了武赢天,虽然这只是一场严重的误会,但不管“她”怎么压制也不能平息!
岷山吾和宦臣苏文才走到拐角的花木遮荫处,“她”内体的热流就涌了上来。
“呃……”
鲜血染红了亭边的一弘碧水。
呕血呕出眼泪的柯木泽静心伤感道:“要死了!要死了……我的内伤怎么如此不堪起波动?想我这心里只是为兄弟般的情谊感动就已经伤不起。唉,这‘逆血经’什么都厉害,就连祸害也不小!”
没多久,池中的血水在鱼和水波的搅动下渐渐淡去。
待岷山吾一走,卫子夫和侍女们便姗姗过来。
“皇后姐姐。”
“唉……柯木泽妹妹受苦了。”
卫子夫见“她”眼角挂泪,莫不是以为不舍离别,于是就拉着黯然神伤的柯木泽坐了下来。
劝慰,首先自己要悦色。
卫皇后强出和颜,温语。
“苏文已告之本宫,妹妹将以信物之名留于皇宫,而不得随良人回归冉駹国。”
“离别本无喜,但本宫心念,此事看似为弊,然……弊下却隐含喜,其中更不乏大利。”
“国之邦交以和最为贵,倘若妹妹之长留可换冉駹国之永宁,此举岂不是等同于观世音菩萨,可谓功德无量,且宽心以待,顺安既好。”
武赢天听罢,心情顿时顺畅许多,过去“她”一直认为卫子夫是以貌取胜,继而上位至后宫之主。
但……
现在“她”对这位皇后有了另一番感触:卫子夫的心地确实不愧母仪天下,她说话有礼有节,不失大体,更懂得暗中辅佐皇帝,为其排忧解难。
不想过多攀谈的柯木泽雾出方言道:“谢谢皇后姐姐开导,其实柯木泽也是这么想的。”
卫子夫虽被这番听不明白的异国之话弄得有些难堪,却也猜出了八-九分意思,考虑到对方眼下的苦闷心情,她认为宴客的地方还是不要拘泥于房内,移个眼界豁朗的位置比较好。
皇后命贴身侍女道:“彩云,速去备宴,本宫欲与妹妹在此用膳。”
言毕,卫子夫略一沉思,这个冉駹国的柯木泽似乎很喜欢小太子,眼下借孩子之悦来抹去她的伤感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又接着对另一侍女道:“彩霞,将皇儿带至花园游耍。”
语言不顺,动作说话。
一只白皙的手伸向另一只白皙的手。
卫子夫的主动牵手之举再次让武赢天感受到了由真实的体温焕发出来的历史的温度,这份弱弱的体温竟叫人内心无比炙热。
两位堪称绝色的女子起身,默然在园中小作散步。
不长时间之后,侍女们已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将宴席布置在了水边的亭内,连小皇太子也被奶娘抱了来。
这一次,卫皇后很主动地亲自将一身奶味的儿子交到了柯木泽的手上。
胖乎乎的小家伙先是眨了眨灵灵的大眼睛,然后对着这位陌生人撅了撅小嘴,逗得怀抱者开怀畅笑,其一旁的母亲更是笑不可抑。
武赢天于心底欢欣地暗赞:好漂亮的孩子,得亏他的模样没有随其父亲,而是遗传了母亲的优点,大大的眼睛,秀气的小嘴,真好看!
能无端地介入历史是人生莫大的幸事,但这同样也是身临其境者莫大的悲哀。
因为……
知道历史!
了解归宿!
此时此刻,孩子莫名地将武赢天的思绪引入至书籍中的记载。
不堪品味的残酷历史令她的眼中闪现出千丝万缕的不安光芒!
时空异客所知道的这段涉及皇太子的大汉历史叫人十分悲伤:只要有皇宫,就永远有宫斗!太子未登基,就永远有阴谋!
皇帝刘彻百般信赖的宦官苏文实为奸人,大奸臣!
皇太子刘据在元封元年加冠,随后钩弋子出生,这本是皇家之喜。可是对于觊觎太子之位,皇后之位的人而言,刘据越成长就意味着机会越渺茫!
早已被他人笼络的苏文开始有计划地挑拨汉武帝、皇后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苏文开始在刘彻面前信口雌黄地将太子描述为一个淫乱之徒!
他三番五次地言其一天到晚在皇后的宫里与宫女们厮混,椒房殿的后院简直是污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