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是冻僵的枝头,被初春的第一缕风拂过;就像是久被困於小水洼的鱼儿,跃入了大河。刘备和吴景奉命赶回前头,为刘协引导入郡之时,他的脚步虽然还能保持稳当,面色虽然仿佛还且如常,然而心情却是那般的欢快与畅悦。
倏忽已过中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炽热的阳光晒下来,汗水流入刘备嘴角,却竟好像也是甜的,终於得见天子!——尽管这天子比他年轻了二十岁。
刘备又一次品咂着刘协的言语。
要说起来,他和刘协并没有能说上几句话,且两人对话的内容,实质上的东西分毫没有,主要是刘协对他的几句勉励,但是意义非凡,刘备只觉五脏六腑都是熨帖的。
“圣上对我说,‘朕闻卿是中山靖王之后’;然后我怎么回答的?我回答说,‘回陛下的话,臣祖正是前汉中山靖王,传之於臣已十余世矣’。接下来呢?是了,接下来是圣上夸奖我!夸奖我说‘卿先在颍川剿破雷簿、陈兰所部贼军,继而又於讨李郭二贼时,浴血鏖战於郑县城西,立功甚大,朕原以为卿是个果敢之士,适闻吴景奏云,乃知卿亦有治民之才,真是难得。’圣上夸我果敢,又夸我有治民之才,哎呀!圣上这不是在赞许我文武双全么?”
越是回想,刘备越是喜悦,唯一的遗憾,没有能在刘协夸他时,看看刘协是什么表情。
这次到郡界迎候刘协,刘备有想过,能不能得到刘协的召见?若是得到刘协的召见,他能不能和刘协说上几句话?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只能等待刘协的意思。
却是未曾想到,他不仅得到了刘协的召见,而且便在刘协与吴景问对之际,他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做,才能引起刘协注意的时候,刘协主动来向他问话!
这真是刘备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再又回想当时,多年来的渴望忽然就这么实现,当时在刘协驾前的刘备心潮起伏,狂喜的情绪到了极点,差点掉下眼泪,他努力地克制情绪,然话音中已带哽咽,回答刘协,说道:“臣备本乡野愚民,蒙车骑不以臣卑鄙,加以擢用,虽赖圣上神灵、车骑威德,侥幸得立了毫末微功,奈何臣备本性驽钝,陛下之誉,不敢当也!臣备诚惶诚恐,唯九死以报万一。我的这番奏对应当是挺合适的吧?不知圣上满意不满意?真是可惜!未能看到圣上那时神色。”
刘备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忽略了脚下道路,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刘君?”韩暨的手臂伸过来,及时地扶住了他。
刘备略微尴尬,赶紧顺势稳住身形,他嘟哝了两句:“没瞧见,没瞧见。”接着往前行走,走未两步,又折转回来,弯腰把石头捡起,远远地丢到一边,却是担心这块小石头会硌到刘协车驾的车轮,若因此使刘协受到颠簸,未免不美。
一边回想,一边与吴景、韩暨等回到郡界原先等候刘协之处,等了片刻,荀贞等的将令传下,各部兵马开始继续起行,刘备与吴景、韩暨等乃在前头带路,引导诸军及刘协的仪仗、车驾入境。
入到颍川郡,头一个县是阳城县。
当晚,在阳城县城休息一夜。
次日,沿颍水向东南而行,行三十里,驻营休息。
又次日,行约二十里,还没到筑营的时候,钟繇来到前边荀贞的中军,找见到荀贞,与他说道:“明公,陛下召见。”
荀贞便带了典韦、许褚等护卫,缘水返行,掉头朝西北来路,行了两三里地,到至刘协的车驾处。刘协的车驾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停在路边。
钟繇至车外禀报:“陛下,荀公应召已至。”
荀贞站在钟繇身边,往车里说道:“臣荀贞奉诏陛见,敢问陛下,召臣来,不知是为何事?”
两个宦官由内打开车门,刘协自车中下来,满面笑容,与荀贞说道:“朕闻已到阳关,想要去阳关看上一看,公可否传令,命三军暂驻稍等?”
荀贞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说道:“陛下所说的阳关,可是颍水南岸的阳关聚?”
刘协说道:“正是此聚!朕读东观汉记,见记中写云:世祖於昆阳战前时,曾率数千兵徼於阳关。今既至此,朕便想着,去看上一看,也算是瞻仰祖宗遗迹。”
前汉末年,王莽篡权,天下大乱,州郡起兵者众多,刘秀后亦起兵。刘秀是南阳人,他所参与的这支义军,与王莽的部队在南阳、颍川一带激战。义军围攻宛县,获得了一次大胜,王莽遣军百万增援。从洛阳到宛县,颍川是必经之地。刘秀曾将数千兵,在阳关这一带巡逻。
荀贞自我检讨,向刘协请罪,说道:“是臣思虑不周,忘了阳关是世祖曾经来过的遗迹,未能先做预备,请陛下往去凭吊,还请陛下恕罪。”
昆阳,是颍川的一个县,临南阳郡,王莽的百万援军到颍川后不久,即发生了刘秀以少胜多,威震天下的昆阳之战。
刘协大度地笑道:“朕也是临时起意,公无罪也。”
荀贞即与钟繇等随从刘协前往阳关。
典韦、许褚领精骑百余,和刘协的侍卫禁军一道,共作护卫。
“阳关”在颍水对岸,渡过颍水,行不太远即至。此地名中带个关,但并非关卡,只是个乡里村落,实际上没什么看的,与大汉成千上万的别的乡里并无不同。
至於刘秀遗迹云云,就是当年发生过大战的昆阳,百余年后的今日,也不剩下什么痕迹了,况乎阳关此地,只是刘秀曾经率数千兵在这里来回巡逻而已?更是无有丁点的东西留下。
而按剑立於颍水岸边,郁郁的垂柳树下,望着眼前麦子将熟、满是金黄的原野,和里许外被黄色土墙围起来的“阳关聚”的少年刘协,却好像是对眼前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怎么也看不够。
在他身侧的荀贞分明瞧见,他的眼中透出了一种说不出意味来的热望。
“或者是渴望?”荀贞想道。
荀贞不说话,就在边上静静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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