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卓泰然应道:“只要能助明公成就大业,及一展卓胸中抱负,士林声誉於卓,如浮云哉!”
……
巡过济北三县,继续南下,至东平国。
东平国与济北接壤,位在在济北南边。
东平的辖地范围与济北相仿,只比济北略大了点,不过郡内的县却比济北多了一倍多,共有七县。——弹丸之地就有七县之多,由此即可见,昔年太平盛世之时,东平的人烟有多稠密。只不过如今东平国各县的民口也是急剧减少。
东平相李瓒是荀贞同乡士人中的前辈,荀贞到东平前,提前传檄他,叫他不必郡界相迎,但是李瓒是个守礼的儒生,未从荀贞此令,仍至在郡界迎接。
荀贞听报之后,在离郡界还有一两里的地方,就从车中下来,徒步而前,带着郭嘉等人去与李瓒相见。
便且不论李瓒是颍川士人的前辈,徐卓是后生。
单从李瓒所带的从吏,就可看出他与徐卓的不同。
徐卓所带从吏,不乏勇武雄健之士,而李瓒所带的从吏,却尽皆高冠儒士。
於远近颇多荒废的田野间,远远地看到官道上这一干衣袖飘飘的儒生,蓝天之下,竟是给人一种异样之感。
不等荀贞到近,李瓒撩衣,像是要行礼的样子。
荀贞慌忙赶上两步,把他拦住,说道:“李公!贞岂敢受公之拜?公可千万莫折煞我了。”
李瓒执意行礼。
荀贞拦阻不得,只好让开身子,权当是受了他半礼,并下揖还礼。
东平国的郡治在无盐。
无盐位处在汶水以南。汶水整个的东西贯穿了东平国的郡内,正好把东平国大致的分为北边和南边两个部分,是东平国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
——同时从汶水上分出了许多的支流,分向南或向北流淌。
自东平国北边的郡界入境以后,第一个是富成县,然后再前行是章县,接着就是汶水了。
沿途所见,河流密集,土地肥沃,然与在济北所见的情况大差不差,荒芜的田地也有不少,在农间耕作的百姓并非很多。
荀贞与李瓒同车而坐。
他一边打望车窗外的景象,一边问李瓒,说道:“李公,现在东平的民口数量,比之公上次上书郯县时,可再有增长?”
李瓒回答说道:“瓒自到郡以来,广招流民,并把明公分配下来的黄巾降卒妥善安置,现今民口数量比之三初到俊时大约增长了万余口。”
李瓒是李膺之子,乃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传统士人,他治理郡中完全按的是儒家的那一套,爱民重士、轻摇薄赋、重视农桑,乃是以礼义治民,加上他名声很好,名望又重,所以他主政东平的这些时月,从外地而来投奔於他的士民数量还是不少的。
就整个兖州来说,流民招揽到的数量,可以说东平国虽然郡不大,於考课中,却是名列前茅。
前行不是太远,李瓒朝道路西边指去,说道:“明公请看,这一大片田地,现於上面耕种的就是瓒安置的流民。这些流民有的从青州来,有的从兖州别郡来。他们到了东平后,瓒竭尽所能分给他们田地、粮种、耕牛,让他们在这里安下家来。”
荀贞说道:“公在郡中,招徕流民,爱民如子,此皆德政。我在济北的时候,徐卓在这方面所为,远不如公甚矣。公若有暇,不妨去书徐卓,教诲下他,该如何在流民这块儿施政?”
李瓒说道:“徐济北治郡严厉,豪强慑服,如今济北值此战乱之世,而我闻之几乎路不拾遗,此我不如徐济北远甚矣。”
相继巡过富成、章县,渡过汶水,到至无盐,已是荀贞到东平郡的第三天了。
在无盐休息了一天,荀贞命车驾西行。
却是去了无盐西边的寿张县,即鲍信战死之地。
於此地,荀贞对鲍信做了些祭奠。
为何要专门跑这一程,祭奠鲍信?
乃是因为鲍信此人名义甚佳,乃是个忠义之士,他是泰山郡人,泰山属兖州,他在兖州的声望不低,此是其一;东平与泰山接壤,因此他虽是敌对的一方,但荀贞如果对他做些祭奠,也是能收揽到一些东平当地士心的。
祭奠过了报讯,又巡过东平余县。
这日荀贞离了东平,南下任城国。
……
任城国是兖州最小的郡,辖县数与济北一样,三县,但面积比济北还小。
任城相现为荀悦。荀悦是荀氏八龙中大龙的儿子,荀贞得叫他一声族兄。
荀贞到任城之前,也遣吏告诉他,叫他不必相迎,可是荀悦和李瓒相同,还是到郡界迎接。
见到荀悦,荀贞握住他的手,笑道:“阿兄,前日我读你遣人送到郯县的大作,读完之后感觉受到的启发很多,但是观兄那篇大作似乎还未写完,不知可有下文?”
却是荀悦在任城治政的空闲时候,写了一部政论的文章,起名叫做《申鉴》,阐述他对治理百姓、治国安邦的一些政见。
——这个《审鉴》,於原本时空中,荀悦也是写的有的,只不过当时他写的年代比现在这个年代要稍微晚一些,而现在因为他已经出任为了一郡太守,又加上兖州多遭战乱,现在急需要做的是安定内部,所以他的这一部书却是提前就写出来了。
听到荀贞这话,荀悦回答说道:“呈上的是我暂时写好的。的确还没有写完,剩下的还正在写,等写好之后,我会再遣人呈送州府,
请贤弟指教。”
荀贞连连摆手,笑道:“不指教、不指教,兄之此文,我虽然只是读了你成给我的那一篇,但已是惊世之良作,兄可谓如椽之笔也。”说着,引用了荀悦乘给他的那部《审鉴》中的几句话,接着说道,“就这几句,即是治国良策。兄公务之余,可以加紧继续写此作。等书写成全篇,我打算将之下发给徐、兖各郡长吏,叫都细细读阅。”
荀悦在献给荀贞的这部书中提出了几个主张。
首先,他认为为政者要兴农桑以养其性,其次要申好恶以正其俗,再次,需要宣文教以彰其化,最后要立武备以竖威,赏罚以按法。
事实上,整体而言,他的这些政论观点,正与荀氏之祖荀子的思想是比较吻合的。
简而言之,两个字可以概括,便是:礼和法。
再浅显一点讲,用礼来明确上下的次序,用法来统摄百姓。
且不必多说。
却任城屡经战乱,只亢父一地,荀贞与曹操就先后打了两次大战,郡内的民生情况因比之济北、东平固然更加凋残,可荀悦以“礼法”治郡,郡中的社会秩序倒还不错,堪称井然有序。
在济北、东平,荀贞都听说过盗贼劫掠之事,——李瓒夸说徐卓治郡,几乎路不拾遗,那是溢美之词,实则东平郡中也还是有贼寇出没的,然在任城这个屡次交战之所,竟是郡内真的不见有盗贼出现。
当然,这也并非全因荀悦一人的治郡之功。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任城郡中,特别亢父县城,现下驻有重兵,重兵云集,盗贼自然绝迹,——亢父毕竟是兖州的最重要的要塞之一,只要守住这里,那么就能连通徐、兖州,所以曹操虽然已经退回东郡,亢父这里,荀贞仍不忽视。
於任城国的郡治任城县住了一天,荀贞西南而行到亢父县城。
观罢民情,荀贞巡视亢父县城内外的守备情况。
一则亢父重镇,军备是重头戏,二来,他也是借机观看一下两次亢父之战的战场。
两次亢父之战,尤其第一次亢父之战的时候,荀贞与曹操斗智斗勇,双方彼此用计不断,那场仗不说打得惊心动魄,至少也是扣人心弦。
荀贞巡视当时的战场痕迹,见城墙上和城外战场上,残留的箭矢、断掉的刀矛等等武器都还不时可见,——由此就足可见当时战况的激烈。
荀贞看罢多时,顾首西望,看向东郡的方向,说道:“孟德娴熟兵法,一时之雄,诚我强敌也。”对打败曹操,他还是挺自得的,所以这句话看似是在夸曹操,实际亦含自得之意。
从行诸吏中,有听出他话意的,便凑趣说道:“曹东郡虽然一时之雄,但在明公面前,还不是束手无策?”
荀贞一笑,指着亢父城外战场上的残留断矢,说到:“把那残留的箭矢,选些是孟德军中的,捡起来包好,我要随行带走。”
荀悦问道:“贤弟,带这些东西作什么?”
荀贞说道:“我准备把之作为礼物,送给孟德。”
荀悦不解荀贞之意,以为荀贞是要侮辱曹操,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太厚道,犹豫了下,想要劝谏,便先试探问道:“这又是为何?”
荀贞却非侮辱曹操之意,他慨然说道:“黄巾以来,天下乱事已久,天子远在长安,吾等身为国家大臣,理当以迎天子还洛阳,削平不臣,安定民生为念,岂能互相打来打去的,而不顾国家焉?我把这些送给他,意在劝止兵戈。”
荀悦这才明白了荀贞之意,心服口服,不禁称赞连连,赞叹荀贞悲天悯人、良苦用心。
在任城呆了五天,荀贞入山阳郡界。
……
在山阳郡,荀贞主要听荀攸给他介绍了下近期政治豪强、发展民生等政措在全兖的执行情况,并及去乐进营中视察了一下。
未入辕门,就听见营边校场上如雷的喊杀之声,是兵士们在进行操练。
当然不会这么巧,荀贞来巡营,兵士就刚好在操练,是乐进提前安排好的。
荀贞登观阅台,细观其营将士演练,见阵法熟练,变幻如意,深觉满意。
乐进这个山阳太守,说来是文官,其实不如说他还是武职。
山阳郡是兖州的州治,荀攸的州府和乐进的郡府同在昌邑。
昌邑、山阳的大多政务,都是荀攸在代他处理。
因而,乐进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治兵练武上。
……
巡罢山阳,一路西行,到济阴郡。
由昌邑出来,到济阴郡的第一个县,便是乘氏。
此是高素、冯巩阵亡之所。
荀贞别的没有做,首先之事,便是祭奠高素、冯巩。
临水之畔,举酒浇地,回忆昔年与高素、冯巩在繁阳亭时的交往,再回忆自己起兵以来,高素、冯巩两人的忠心追随,荀贞情到动处,潸然泪下。
随从的济阴相刘馥等吏,皆被感动。
——李进与曹操勾联叛逆,导致高素、冯巩战死,乱事平息后,刘馥请罪不已。在此战乱之际,叛服不定,本为常事,李进之叛,自是不能怪刘馥,荀贞因也没有责备他。
沿济水西南而下,到至定陶。
定陶才被曹操部打过一场,荀贞到时,正看到服劳役的百姓们在热火朝天地修缮城墙。
荀贞驻车,看了会儿,说道:“虽然孟德、张邈现无力再进犯我土,但加强武备这一点还是必不可少的。如修城的民力有何不足,卿可上书公达,请他拨民助你。”
刘馥应道:“诺。”
又见城外一座空地上坐了数百妇孺,正在做草毡。
荀贞问道:“此物何用?”
刘馥说道:“将来若曹东郡再寇,城池如果受损,馥以为,可用此物覆城墙上,以水浇之,或许可以起到一些作用;并且等到天寒之时,也可分给贫寒百姓和士兵取暖。”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想的很周到。”
刘馥答道:“除了编此草毡外,馥还令郡府从渔民处购买鱼膏,亦是以作武备。”
鱼膏,打仗的时候把之烧着,可为守城的一种办法。
荀贞说道:“武备要紧,但是百姓也不可劳之过度,耕桑亦不可怠慢。”
刘馥答道:“请明公放心,等城墙、草毡、鱼膏等诸务皆备以后,馥接下来,首先,打算在郡内修一些水利,随后,遵从明公之令,在济阴兴办屯田;并州府发下来的耕牛、粮种等等,馥现已皆发给了郡中的贫民,等到明年秋收,只要期间没有外寇进犯,收成想来应能不错。”
入到定陶县中,在县中坐定。
刘馥说道:“明公,馥有一事禀与明公。”
荀贞说道:“何事?”
刘馥说道:“馥近闻之,远近而下小有传言,云说曹东郡其家,亦奉太平道,竟是略有黄巾游寇,往去东郡投他!”
“竟有此事?”
刘馥说道:“是啊!”
荀贞沉吟心道:“孟德其家,倒好像还真是早在太平道起事之前,其父亦信此道的。……哎哟,我记得前世读书,青州黄巾百万,谁都不投,单独服他,其中或许亦有此缘由。”
刘馥见荀贞默然不语,误以为荀贞是在嫌曹操居然甘与黄巾同伍,不免鄙夷两句,说道:“曹东郡两败於明公,而今穷途末路,乃出此下策,可发一笑!”
荀贞却没嫌曹操的意思,他反而寻思想道:“什么传言,这分明是孟德放出去的风声!要说起来,他此策倒是不错,我是不是可以学上一学?”
曹操此策,学是可以学,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用,要想学,就必须要像曹操那样,只能放出个这样的风声,决不能自己出来承认,否则,定将会在士林失去名誉。
此事需从长计议,荀贞决定等巡州完了,回去郯县,再作打算。
……
巡过济阴,西至离狐。
离狐郡之所设,荀贞是把之当做了防御东郡和冀州侵略兖州的前线。
此郡主要是军事性质,所以对此郡数县的百姓,他也只就略略地看了一遍。
巡视此郡的重点,放在了军事方面。
——潘璋日夜思战,一雪前耻,在治理民生上他也没有怎么下功夫。
看罢潘璋部曲的操练。
潘璋单独进言,与荀贞说道:“明公,曹东郡两败,如今其郡内民心浮动,濮阳等县的豪侠许多遣人送书与我,表示我军如攻东郡的话,他们愿为内应。以璋愚见,现正是乘胜追击,袭破东郡的大好机会。只要明公一道檄令,璋愿为先锋,旬日之内,必为明公破拔取濮阳!”
濮阳是东郡的郡治,曹操本来是在濮阳的,不过现在曹操连败之后,因为濮阳距离离狐太近,两座县城只有数十里地的距离,并且濮阳位处黄河以南,也不利於防守,所以曹操於前次又败於兖州后,便把他的郡治迁到了黄河以北,现在安置在了卫国县。卫国与濮阳隔河相望。
荀贞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没到打东郡的时候。你在离狐,只管守好郡界,防孟德再犯就是。不要纵兵侵略濮阳等县,也不要扰东郡百姓。”
叮嘱了潘璋一番,潘璋应诺。
荀贞问潘璋,说道:“东郡现在的民心何如?”
潘璋在东郡派了很多的斥候细作,而且因为曹操两次大败,东郡的百姓、市民、豪强的确如潘璋所言,很多对他都丧失了信心,认为东郡早晚会落入到荀贞的手中,所以干脆现在就与荀贞这边提前联系,不少人都派人来见潘璋,对东郡的情况潘璋是大概了解的。
他回答说道:“东郡郡内豪族大姓,而今大多不安,曹东郡民望日低,他现在只不过是强自支撑罢了。璋听说,他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东郡以后,又在各郡招募兵勇,虽然现在勉强聚兵数千,可军中粮秣,他几乎都已经供应不上了,还得靠河北那边,袁绍不时的给他送些支援,才能勉勉强强的将就下去。”
荀贞问道:“我闻刘济阴说曹操现正在招揽黄巾,以充东郡民力,你可知情况如何?”
潘璋说道:“反正在我离狐郡是没有一个人投去东郡的,至於其它,非璋所知。”
时值十月旦,十月旦是一个重要的节日,秦朝之前都是以十月为岁首,也就是相当於后来的正月,荀贞便写了一封书信叫人送去给曹操,并且把从亢父带来的箭矢也一起给曹操拿去。
……
荀贞书到卫国县城,被送至曹操府中。
时恰好诸吏在堂,曹操就算想要秘不示人,也是无法做到。
没的办法,他在看完荀贞来书、那一盒断箭后,强作欢笑,顾与程立等吏,说道:“贞之这封信不过是问候我罢了,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
曹操现在是比较彷徨的,打不过荀贞,袁绍那边因为重心现在放在了黑山军和公孙瓒上,又不肯派遣大量的援军来帮助他,他困守於东郡此一地,当真可以说是前途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