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去的不算突然,却的确算得上让人出乎意料。他是胎里带出的弱症,做太子时便有些病歪歪的,若不是宣帝皇后仅有一子,爱子心切,不顾掀起腥风血雨,除去了先帝的诸位兄弟,恐怕最后也轮不到先帝即位。
先帝向来体弱,当年的登基大典都险些没能完成。饶是如此,他却也顺顺利利地做了二十年皇帝,虽无什么建树,却也没有什么过错,堪称是仁慈圣德的好君主。
先帝命不久矣,是所有人心中达成的共识。当年那些大臣之所以答应帮宣帝皇后夺位,正是为了那一句许诺——“若我儿寿元不久,则由诸位从皇孙”。然而等了二十年,先帝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寥寥无几的后宫本就形同虚设,等到先帝驾崩,则更是安静寂寥了。
刘盼初初登基,宫里自然要配合着做出一番新气象来。只是那些宫殿庭院、亭台楼阁,因为常年缺少人气,美则美矣,却总有种缥缈不欲人接近的冰冷。
刘颐还好,毕竟是公主,择宫而居算不得什么;可是刘颉住哪儿,就有些令人为难了。太|祖有训,皇家男儿不可长于妇人之手,公主自然从母妃而居,皇子却除皇后嫡子以外,统统住在远离后宫、接近前朝的咸安宫内,满五岁后便在得政阁接受启蒙。
刘颉是嫡长子,瞧着刘盼的岁数,将来也必定会被封为太子。可是一则刘徐氏还不是皇后;二则他也并非刘徐氏亲生;三则咸安宫二十余年无人居住,早已砖瓦寥落、屋宇冷清,还需要好好去修缮一番;四则瞧如今模样,刘颉似乎也并不愿意离开自家阿姐……
青杳目光在刘颐与刘颉相牵的手上停了片刻,心中早有了应对之法。她一边不疾不徐地走着,一边声音柔缓地道:“……如今过了椒房宫,便是玉藻宫了。这处宫室虽然不大,前些日子却刚刚修缮过,一应玩器设施应有尽有,装饰华美,因从前是先皇帝做太子时曾居住过的,藏书也还算丰富。如今宫里繁忙,人手又少,便先委屈两位殿下暂居在此处了。”
正说着,几人便到了玉藻宫前。果然如同青杳所说,是处华美宫室,比之周围规格更高,倒是与椒房宫风范仿佛。距前朝的距离,更是除椒房宫外最近的了。刘颐自然无不满意,忙道谢道:“多谢姑娘了。”
“殿下叫奴婢青杳便是。”青杳抿唇微笑,屈膝行礼,“奴婢不才,忝为先帝御前女官,对此处也尚算熟悉,两位殿下可允我毛遂自荐,在前引路?”
她的态度倒是将刘颐与刘颉一碗水端平,并不因刘颐是乡下来的而轻视她,也不因刘颉年纪小而敷衍他。刘颐听闻,倒是对她起了几分尊敬之心,忙道:“那便麻烦青杳姑娘了。”想了想,又低声道:“我姐弟从未想过还会有如今这一步登天的日子,向来是乡下人的做派,若是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姑娘指点则个。”
这一路走过来,在青杳的徐徐话音中,刘颐倒是渐渐想明白了方才的事情。她定然是有什么地方做得极不妥当,甚至可能招来灾祸,才会让阿父忽然变了脸色。可是她虽然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自己为何而错,又该如何避免。刘盼就算知道,却毕竟已列天子之位,又如何能有那劳什子时间与她细细分说?刘徐氏不可指望,瑶川夫人倒是个好对象,却碍于身份,不可能常常进到宫里来。这么分辨一番,倒是只有青杳可以解这燃眉之急了。
青杳闻言,连忙说道:“这是奴婢本分,哪里称得上什么指点?殿下愿意用青杳,便是青杳的荣幸了。只我如今毕竟是陛下|身边宫女……”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颐虽不懂这道理,却听得明白青杳话里的意思。她微微笑道:“这不是什么问题,求阿父将你调到我面前来,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只是方才情景,阿颐实在心中迷惑,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这之中的道理,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青杳颔首道:“这是自然的,我若投身公主门下,又岂可连嘴皮子也不动上一动?倒是有时说的多了,还请殿下别嫌我烦才是。”
两厢里客套一番,初步达成了共识。只是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今也不是说话的时候,青杳便将她们引了进去,先是于门廊下敲响小钟,叫来玉藻宫中当差的大小宫女,引见给刘颐姐弟后,才对那二十人和声说道:“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要你们认清楚了,这玉藻宫如今便是两位殿下住着,虽只是暂住,你们也不许有轻慢之心,要恭敬小心地伺候着才是。”
宫人纷纷屈膝应是,青杳便命她们跟在后面,自己引着刘颐姐弟在前走,详尽地介绍着这座宫室。偶尔见到宫人疏漏之处,便停下脚步,叫负责那里的宫人上来,言辞严厉地教训一番,直至对方眼里蓄起泪水,才放对方下去,却依然叫跟在后面。
等到整座宫室走完,被骂的人也已接近了半数。青杳知道刘颐状况,有意提点,便将人都叫到面前,扬声道:“今日我骂了你们,倒也别嫌我多嘴。我青杳是个什么性子,诸位也都是知晓的。诸位都是先帝用惯的老人了,先前先帝在时,虽称不上尽善尽美,却也做得兢兢业业。如今先帝才去了几日,你们就忘了先帝的恩德,如此怠慢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