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副帅眼中蓄泪,终是将泪忍回去,凝视我半晌,从袖中掏出一只残缺的炊饼,摸摸我的脸,“吃罢。”
我沉默着将头埋进膝间,活人才要吃东西,行尸走肉是不用的,我曾想轰轰烈烈战死沙场,却窝窝囊囊藏身于此,活得自厌自弃,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她牵住我冰冷的手,一指一指掰开,将炊饼放在我的掌心,注视我的眼睛道:“你不吃,他会饿坏的。”
我权衡一下,嚼起冷硬的饼,狼吞虎咽,努力重复吞咽的动作,突然呛在喉间,满面充血剧烈咳嗽。
她急忙给我拍背,心疼道:“慢些,慢些。”
我再也忍不住喉间哽咽,眼泪滴答滴答溅在饼上,断线般连绵不绝,我如今自身难保,如何再保护他……
“憋回去,不准哭!”她皱眉,无可奈何给我擦泪。
我看见她袖间干涸的血迹,那血红直击魂魄,我蓦然抬头,凌厉道:“白音止的战书说是什么时候?”
她眉眼疲倦浮肿,恍惚道:“明日卯时,你在山洞里好好养伤,我去去就回,我会留些兵将保护你。”
山洞融冰滴答,我怔愣着点头,在她走时霍然攥住她的衣角,她错愕回头,哑着嗓音道:“怎么了?”
我强忍住激烈的情绪,苦笑道:“姨娘……我做了这么多错事,爹娘和兄嫂一定不会原谅我,来日她发怒,还请替我说说情,我实在是……情非得已无计可施。”
她笑叹着摇摇头,眼神遥远追忆,“你当年在我门中学艺,那么个小姑娘,桀骜不驯,如今一点没变。”
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缓缓靠上嶙峋的岩石,融水敲落在我眉心,我望着罅隙里微薄的天光,抬手轻轻覆在银甲上,既是温暖辛酸,又是心痛如绞。
娘亲……华予愿意做他的爹爹,他不再是没有父亲的野种,我办好了家宅,可惜一切不能如愿,明日他就要随我一起赴死了,可怜他白白来人世遭这场罪。
此生我最愧疚的人是华予,一切来得太迟太迟……
不想我们离别竟是最后一面,还没好好相守,就被天意拆散,我错付半生,遽然醒悟,他也同样懵懂地认清自己的心意,我们却只能错过,只恨福薄缘浅。
我回顾憔悴的自己,历经情伤和厄难,早已被蛀空腐蚀,时至今日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心也千疮百孔,关于他的回忆如影随形,而我早已厌倦,很想摆脱。
明日晨曦初上,一切都将终结,爱的人、恨的人、舍不得的人、放下下的人……都彻底告别,我终于能真真正正解脱了,归于太虚,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
当夜我在岩碑上含泪写下三行血书,留给我此生最爱又最恨的人:“我此生错爱一人,摧心断肠,悲恨悔矣,若能重来不复相见,天高海阔,各自碌碌而终。”
一夜无眠,我精神反倒好了许多,迎着拂晓的猎猎崖风,深深吐纳着清新空气,仿佛自由得要振翅飞走,远山一排排孤松还在倚云而眠,不知何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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