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面子。这不,才接到军令,说侦得一股贼寇正沿葭萌水过来,我给临时调去防河了。”葭萌水起陕西巩昌府阶州,在广元汇入嘉陵江,所谓“防河”,其实是去守广元西侧的嘉陵江,那里有一两个栈桥可渡河。
“只有你?”蒲国义知道傅梦帝下面不过二三百人,一这么点人防河,怕是凶多吉少。
“非也,还有老黄、老易。”傅梦帝说道。这两人一个叫黄世俊,一个叫易谦,都是川北的杂牌军,他们加上傅梦帝部,勉强有个八九百。
蒲国义这才微微放心,说道:“老傅,这仗打完了,记得还来我家吃酒啊。”
傅梦帝笑道:“那是自然。”二人没再多说,就像逛街也似擦肩而过。表面轻松,实则在这战前巨大的压力下,他二人心中均无比压抑。那一声声号响,那一面面大旗,在他看来是无比令人焦躁与心悸。只是,他们都是老行伍了,都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走出两步,蒲国义顿住脚步,转身望向渐行渐远的傅梦帝。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种冲动,很想喊一声,叫住这个相交多年的挚友,再看看他的脸,握握他的手。他清楚,这一别,两人只怕再也没有一起喝酒扯皮的机会了。
然而理智还是控制住了他几乎喷涌而出的情绪,左右兵士瞧他神色有异,不免问询:“守备大人,可是有话对傅千总说?”
蒲国义心一沉,摇头道:“没,咱们快走吧,迟了恐延误战机。”
众人绕过几个街道,沿路挨家挨户都闭紧了门扉,浑若无人。但不时乍起小孩的啼哭,还是表明,看似空寂的房屋内,还是躲藏有百姓。小孩哭过,往往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大人们凶狠急促地斥责。蒲国义听着孩子被责打威胁的啼声,想起自家年幼的孩子,鼻头酸酸的。
又走两步,一户门前,却有个老者颤巍巍在杂石堆中翻出一个破旧的耘爪。值此全城戒严时节,百姓无批准绝不可随意上街,即便走出房屋一步,也是重罪。几个兵士见状就要上去呵斥驱逐,但被蒲国义拦了下来。
他三步并两步上去,帮那无力的老者拔出卡在缝里的耘爪,和气道:“老丈,街上不太平,还是入屋为好。”
那老者本见一批兵士气势汹汹赶过来,心里叫苦,这时见是蒲国义,登时放心大半。蒲国义为守备官,事上隐忍,待下谦和。又好路见不平,在广元因各部进驻鱼龙混杂的这段时间里,遇上霸蛮的兵痞没少给城中百姓撑腰。且他为人豪爽,肯仗义疏财,是以无论在军队还是百姓中,都很有些好名声。像这个老者,膝下三个儿子都在蒲国义部中当兵战死,所以蒲国义对他尤为照顾,几乎月月都拿出部分薪俸救济孤苦无依的他。
“家里没柴火了……”那老者神色黯然,“我瞧着这耘爪上还有些短木,就想拿来烧。”
城中备战,百姓家中绝大部分的木柴,都在几日前给官府当作军资的一项征用了。这老者本就贫苦,因这没了薪柴,忍饥挨饿了两日,终于忍受不住,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寻觅可烧之物。
蒲国义招呼兵士取了些干粮交给那老者,劝道:“老丈,你拿着这些先吃。捱过了这一段,我再来探望你。”
那老者连连点头,褶皱密布的眼角似也有些湿润。他嘴里不断重复着“好,好,好”,到了后面,才算说出话来:“蒲守备,你是好汉大英雄,有你去,定能杀的那些剐千刀的贼寇屁滚尿流!”家中物品被无情征用、三个儿子先后战死,这位老者半点也不怪官军官府,相反,他对流寇深恶痛绝。
“好……”蒲国义张着嘴,木然应道,可却觉这番话有如尖刀,一刀一刀扎入了自己的心口。他忽而想说一声道歉的话,只是话到嘴边,自个儿又溜了回去。
目送老者入屋,蒲国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菜市口。这里是广元县城的中心地带,四通八达。由此转北直走,即可到达北城门。
菜市口站着一排兵,还有几个光着膀子,抬着大木桶往地上冲水。蒲国义发现,地上好像杀过猪也似一片殷红,血水混着污水,肆意横流。
不过,眼下在广元哪里还有肥猪可杀,蒲国义心下了然,这里定是刚杀了人。
“死者张钟、彭大道。罪状,丧师败绩。”负责现场的是侯良柱身边的一个亲信,面对蒲国义的询问,他淡淡回答,同时指了指摆在不远处案板上的两个包裹,“他们的头在那,待会拿去给侯帅验看,就要用石灰处理了,再送到成都报备。”
张钟、彭大道都是侯良柱军中将领,听说两日前,他二人先后率众出战东面御贼,反而给贼寇的马军数次击败。侯良柱怒其二人无用,召回杀之,一示军法无情,二也未尝没有在战前杀鸡儆猴、威慑全军的意思。
头颅所在不远,停着辆板车,上面盖着茅草,不看也知,茅草之下,必是张钟、彭大道二人的无头尸体。蒲国义虽然与他们没什么交情,可同在侯良柱手底下当差,在面临极大的压力当口,不免产生兔死狗烹的同病相怜之感。
“走吧。”蒲国义在菜市口停留片刻,耳听北面的锣鼓震天,号角大作,招呼尚自啧啧惊叹的手下兵士们离开。
穿过一道幽深的小巷,视线豁然开朗,青砖包筑的广元北城墙赫然在目。
蒲国义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境,昂首挺胸朝前走去。那里,一排排一列列的官兵自城头而下,密密麻麻布满了所有的空地。城头迎风飘扬的十余面各色大旗几乎遮蔽了半边的天空,让巍然的广元城楼显得更加庄严浑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