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瞄准。
那名军官看起来很焦虑,时不时抬头,看头顶上的太阳。
刘启放开弓弦,一箭射穿他前面的士兵,不是失误,而是制造慌乱。果然,兵伍蠢动。那彪汉抬起眼,往高里望,撑起一把胡须,胡须后面将是被拉伸粗短的脖子。刘启又一支箭“嗖”地射过去,那大汉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扒拉住,来不及得意,另一支箭从第一支箭的尾梢处钻进他的胡须下面,钉得只剩个尾巴。这就是连珠箭。
士兵们乱了起来。他们和许多地方的战士并无不同,崇敬那些百发百中的英雄,千军万马中驰骋的猛将,并相信他们是不可战胜的,头目说死就死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好。刘启的一箭无疑射中他们的软肋,兵卒立即靡散下去。刘启举弓欢呼,连忙下来,准备告诉阿叔和阿妈,自己射死了一个大头目。
刘宇手下的儿郎也多有受伤,而那些可都是他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他心疼得去打着受伤者的脸,好让他们挺下去。
花流霜早派人出去找了刘海,眼看这一波敌人散去不来,准备带着大伙转移……
刘启的衣裳都湿透了,喝的水里都是腥味,再爬上房监视那些兵,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想跳到下面乱砍。之所以会是这模样,不是因为他的鲁莽,而是好几天呆在安危不定的日子中,很难再平静地负荷着。
他就坐在房顶上感受冷风,捂一捂衣裳,突然看到七、八十名兵卒,分成两队,交相掩护着,在巷子里单线行进。
他正要回头大喊,对面、邻家,房顶上都多出士兵,弓弦都开得满满的,射到的好几箭,钉在他的周围打碎了几片瓦。其中一支竟然还射透,掉到屋里去。
只这一阵,下面的众兵士就站到主屋根子下,一致喊着“一,二,三”,紧接着,一声冒起土烟的敲墙怒击几乎将刘启震飞。刘启都想直接从房子上跳进院子,告诉大伙。他虽然知道跳下去未必受伤,却并没有跳,一突鲁,滑掉在门口,冲屋子里的人大叫。
屋子的女人们也争先往门口跑。
刘启感到墙虽然说破就破,但离倾倒还很远,站在门边等他们出来,一看,乐儿,一看,王氏,一看杨小玲背着婆婆,帮阿雪拉二牛……似乎里面已经有男人笑,连忙往里跳。后半屋子上掉着瓦片,泥草,荡着木竿,已有敌人举着盾牌,拿着环首刀进来,他只好暂时放下二牛,拔刀冲上去。
时间像蜗牛一样,人头在紧迫中恍惚,似乎还有狞笑声声。
他一刀砍倒一个兵士,吼着:“快走!”
墙壁烂了个巨大的窟窿,兵士们不忙进,反把后墙推个干净,让房子遥遥欲坠。刘启看杨小玲扛完婆婆又回来拖人,喊了一声让她走,却被上面的瓦皮,麦草淋了一头。兵士们从破洞而入,开始冲向刘启。刘启赶上前去,劈杀一人,觉得刀光一寒,慌忙挡击,便在几声交金声中踉跄退倒。
杨小玲回头看到,哭喊“刘启”,先将阿雪推出去,再拔住二牛的腿,拔萝卜一样地拽,二牛也划船一样摆胳膊。
外面也已经陷入苦战,没有人能来援救,而里面不停地冒兵。
小玲拉二牛已经拉不动,时不时还想回去再拽刘启。刘启冲她吼了又吼,他不敢再让这一处的人攻进院子,四面夹击,从地下滚了几滚,起身摸了凳子砸,大声嚎叫着“走”。这样的混战,敌人都带着房子要倒的心理,不敢奋力往里冲,也不敢抓抱他,反被他拎着板凳压住。
刘启奋起全身气力,所有勇猛,不经意间看自家的铜炉里还燃着火,便用力轮凳子打去,将死火四扬,让敌人在惨叫中一滞。
终于有人从外面来救援,却是年龄老迈的风月。
他从外面抢过来,只看到屋里四处起烟,各面墙壁都垂垂欲催,先遇到杨小玲,就忙着先拉她,扶着推出去。
房子是真要倒了,敌人退下,刘启趁机撤到二牛身边拉掖。
十余敌兵见攻不进来,干脆从侧面推墙,竟是一定要让房子倒掉。
在他们齐声的喊叫中,房子发出巨大的怪音,晃荡不休。
刘启不放心地回过头,拖着二牛往外跑。
他也不管二牛是否撞倒障碍,一味嘶喊,急速移动,眼看门口已在,采到一个空脸盆。他已经要虚脱了,被盆子陷到脚,摔倒在那里,但也知道间不容发,连忙拱出二牛的腿,而后摸爬出去再拉。
外面的冷风从背后的破洞里卷过杂物,撒到前面,再一次将刘启的眼睛吹疼,但他终于挣着二牛的腿离开屋墙。
但仅仅是喘了半口气,他就看到别人眼中的惊惧。
一股寒意从背上生出,他回头看,却见房子慢晃压来,一下愣在那儿。
“刘启!”二牛嘶哽的声音响起。
他看摧屋之势怒压,用尽全身力气,蹬刘启一脚。
刘启没丢他的腿,反一下坐到地下。
“轰隆”一声巨响,滴雨半风不进的房屋在泥尘碎瓦的散落中,从徐到猛,轰然倒下。
敌人那儿似曾响起欢呼的喊声。
院子里的人却已经在拒守最后一线。昏色的天空下发出的怒吼将弱女所发细呼一一掩盖。
一拨最后的战士已经要掩护刘宇、花流霜他们先走。危急关头,远远奔着一骑,举着旗帜驰过,一顿一顿地大喊:“朝廷,有令。殿下,有令。将军,有令。胆敢有继续滋扰百姓者,斩立决……”他说了一大通,还叫了这支人马的番号,声音像是穿透阴霾的阳光。
兵马被喊召回去,带来的伤痛却是让人刻骨。刘启被砖木擂了一通,并无大碍,而二牛原本就有重伤,当夜就奄奄一息,发高烧,吐黑血,神情恍惚,两天后离开这个尘世,好像一阵风,说消失就在刘启的面前消失,使很多人陷到巨大的悲痛中。大水在城外没有回来,杨小玲就用二牛为他母亲预备的、不合身的棺材,举行一场简单的丧礼。棺椁放到刘启家住着的侧房,灵棚搭到院子的东北角,吊唁的队伍很快窝上一大堆,夜晚人走干净,只剩下一堆花白。
因为局势大乱,刘海突然手握重权,宫掖反复催促刘启,让他作为一名少年舍人,伴随国王读书。(未完待续。)